【宁静•悟】望乡(散文) ——舟浦旧梦之二
炊烟在,梦就在,乡愁就在,故乡就会与游子如影随同,不离不弃。
五
暮色苍茫,像旧时的粗纱棉花被一样,从远山缓缓地朝村庄铺延了过来。我站在老屋前,欲哭,欲笑,欲大声呼喊。
三年前,我居住的老屋——那座叫“柳溪别院”大院在钩机的轰鸣中轰然倒塌了,因为陈旧,因为腐朽。屋基坦上,垒着几堆朽木旧板,遍撒瓦粒砖块,镬灶基淹没在及腰的野草里,一蓬蓬翠绿的狗狗刺藤,结满一簇簇紫红色的刺疙瘩爬满了池塘的矮墙。菜园边,一株大冬青,垂坠一树的乌果子,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在摇摇晃晃地艰难支撑着。归鸟们在枝叶里叽叽喳喳地吵闹个不停,好像有几百只,或许有成千只。
玉书叔的茅草屋被一座精致的别墅取代了。别墅有小院,菊花开得正艳,三角梅灿烂如火,黄了香柚,红了柿子。别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好像有好多人在喝酒,我欲进去看个究竟,但又担心会被多年不见的金篮妹妹灌醉了酒,只好作罢。玉书叔现在可享福了,儿女们专门雇了一个面目清秀,手脚麻利的女保姆一条龙服侍着他。对此,我无比感慨。过去,玉书叔是全村最穷的困难户,现在,他三个儿女都在广州经商,日进斗金,发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啊!这让我感到无比的羡慕和欣慰。
离开老屋之前,我在柳溪别院残留的门台前伫立了许久。
恍惚之间,我似乎又看到了少年的自己。他是那么的天真无知,那么的快乐顽皮,那么的迷茫青涩。童年的时候,他玩腻了,就盘坐在路廊槛的美人靠上,看天上的云朵像泡泡糖一样在头顶游荡,看溪里的鱼虾在水里无忧无虑地嬉戏,猜想着白云的上面有没有住着神仙,水下的世界有没有住着长角的海龙王。
后来,他成为了一个英俊少年。他照样还是那么自由自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仍然坐在美人靠上发呆,看夕阳从杉树坦一次次地落下去,月亮一次次地从水银尖升起来。他既简单且复杂的脑海里,装满了故乡的风景——那悠长的青石板路,那古老的深宅大院,那喧嚣热闹的路廊槛,那日夜松涛滚滚的杉树坦,那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际坳堂岭,那金色的稻田和多彩的山坡,那阡陌上牧归的牛羊和叶笛,以及那岁岁年年的桔红色圆月和漫天的星斗……
我深情地把故乡凝望,望见了十八岁首次远行的我。彼时,是秋天的一个清晨,我背起行囊,穿上军装,告别了心爱的村庄,在阿妈千叮咛万嘱咐中踏上了姹紫嫣红的山岭。我站在望乡台上,久久地把故乡回望,渐渐地,泪水朦胧了我的双眼。我朝盆地深躹一躬,然后转过身来,迈开大步,走向山外的世界,走向路迢迢、水长长的远方,稚嫩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旭阳霞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