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嘴 脸(小说)
“麻烦你把我送到云秀歌厅去取一下镜头盖。”泥石对司机说。
“好的。”
到了云秀歌厅楼下,泥石开门下车时,司机说:“看见那辆车了吗?”
“哪辆车?”泥石问。
“就是门口那辆黑色桑塔纳2000,尾号918.”
泥石看了看,又回过头来问司机:“那辆车咋啦?”
“你知道那是谁的车?”
“不知道。”
“你等会儿上楼,不妨去最里边的209歌房看看,也许你会碰到918的主人。”司机狡猾地笑笑。
泥石上到二楼,径直向里边走去,服务生拦住他问:“你好,你包的哪个房间?”猛然看到泥石手里提的摄像机,又警惕地问,“你想干啥?”
“我是刚才来跟踪采访的记者,将镜头盖放到202房间忘记拿了,现在去取一下。”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给你取。”服务生说罢欲走。
“不用不用。”泥石拽了拽服务生的衣襟,“还是我去吧。”
“要不我陪你去吧。”
“真的不用。”泥石不明究竟,仍然坚持。
正在这时,吧台电话铃响啦,服务生去接电话。泥石趁势就走,经过202歌房,泥石也没停步,径直轻脚快步往前走,走过几个房间,然后右转90度,又走过几个房间,再左转90度往前走,就看见209歌房门牌号。他放轻脚步走了大概两米左右,就听到里边传来几声浪浪的笑声,还夹杂有女人的呻吟声。他仰头一看,门上方有个小孔,就踮起脚跟往里望。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也来不及惊讶,职业的敏感驱使他迅速打开摄像机。门上的孔儿开得有点高,不好拍,他就将摄像机高高举过头顶,把监视镜往下旋转八九十度,将摄像镜头贴近小孔拍摄起来。他从监视镜里看到,一个光身子男人两个大腿上坐着两个赤身裸体的女人,那男人搂着两个女人正在淫乐。房间里灯光不是很亮,男人又是半侧着脸,看不清是啥人。他一推按钮,将镜头推近,那男人淫笑一声,把脸朝外稍微转了转,特写镜头里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就是下午在会场主席台上大讲扫黄打非意义的表示领导干部要以身作则的主管政法工作的天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袁新颜!泥石惊诧之余,压抑住气愤的心情,调整好镜头,将场面完整清晰地拍摄下来......
回到家里,已是夜晚十一点多,泥石也顾不上休息,就将满腔的愤怒倾注于笔端,很快写好新闻稿。他在开篇导语中写道:
昨天晚上,我们天州市发生一件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身为天州市高级领导,白天在主席台上高调动员大家扫黄打非,晚上竟然跑进歌厅嫖宿两名小姐。要知此人是谁,请看本台记者采写的报道:
政法市长袁新颜嫖宿小姐
......
写完稿件,已是半夜十二点多,泥石便脱衣睡觉,可他的眼前总是晃动着袁新颜的嘴脸,时而是一个正常人的嘴脸,时而是殴打群众凶神恶煞般的嘴脸,时而是台子上慷慨激昂地讲话的人模狗样的官员的嘴脸,时而又是歌厅那个扭曲淫笑的丑陋的嘴脸。这些变来变去的嘴脸,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竟然搅得泥石好久好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一上班,泥石就按惯例将稿件送到电视台新闻部交马主任审查签字。马主任一看稿件,顿时惊讶不已,忙问泥石:“这是真的吗?关系到市上高级领导的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当然是真的,你要不信,我马上去把录像带取来放。”泥石说罢,转身就走。
马主任急忙叫住泥石:“你先别急,我去向领导汇报一下再说。”
泥石回到办公室,觉得这是一个爆炸性新闻,应该也送天罗电视台一份,就去制作部将录像带复制了一份。复制完毕,前脚刚回到办公室,马主任后脚就跟了进来:”泥石,拿上录像带,跟我去局长室。”
“好的。”泥石一边回答,一边将复制的录像带锁进抽屉,然后拿着原版录像带就跟马主任去了局长室。
何局长办公室里,主管宣传的费副局长和黄总编早已神情严肃地坐在那里。看到泥石和马主任进屋后,何局长说:“泥石,把门关上。”
泥石转身关上门。
何局长说:“泥石写的这篇新闻稿大家都看啦,因为事关市上高级领导,不得不慎重处理。”说罢把目光投向泥石,“你把录像带先放一下,大家看后再研究怎么办。”
“好的。”泥石应声回答,并将录像带装进播放机子里,然后按下播放键盘。很快,荧屏上出现袁新颜在歌厅那不堪入目的场面。
看完录像,在座的各位互相对视,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
“身为领导干部,特别是高级领导,真是不应该!”
“带头嫖娼,罪加一等!”
“白天还在台上高调布置扫黄打非工作,晚上就去嫖娼,严重影响了党和政府的形象!这样的人就该曝光!”
“对,就该曝光。”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并把目光投向何局长。
何局长稍微沉思了一下说:“大家说得都对。这样的新闻如果涉及的是一般干部,按常规在座的几位领导签字就可以制作播出。但是,袁新颜是我市高级领导,按规定必须由市委宣传部审批。”
“那要是宣传部不批准呢?”有人问。
“我估计宣传部也不敢做主,得请示市委一把手领导。”何局长说:“不管咋样,我们是市上的电视台,就得听市委的。”
“也是也是。”大家又纷纷附和。
“最后强调一句,”何局长又严肃地说,“这件事仅限于在座的各位知道,在上级未明确答复之前,谁也不准外传。谁要传出去了,责任自负。”
按泥石的性格,本来准备反驳,但一看今天旳阵势,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至于到底该怎么办,还是等上级批示吧。
且说何局长向市委宣传部邱部长汇报后,邱部长也不敢做主,立即向市委宋书记作了汇报。宋书记听了邱部长的汇报后,心里想,老袁不检点的行为他也知道一些,也曾委婉地提醒老袁注意,但老袁就是不听,这不,闹出事情来了?宋书记又想,谁都知道,老袁是地委组织部林部长的人,咱也不能随便得罪,否则对自己没啥好处。于是就对邱部长说:“这事情我们也不好处理,还是请示地委吧。”
地委尤书记听了汇报后,厉声指责袁新颜败坏党纪党风,应该严肃处理,也可以此彰显扫黄打非的初步成果,但又想,袁新颜是组织部林部长的人,林部长是省上空降下来的,据说是省政府李省长的人,背景也深得很,处理了袁新颜对自己来说可能是弊大于利。权衡利弊,他决定还是息事宁人。于是对宋书记说:“此事得慎之又慎,等开会研究决定了再说。”
“我们听尤书记的。”宋书记说,见尤书记眉头皱了皱,自觉失言,慌忙改口,“我们听地委的。”
宋书记走后,尤书记把林部长叫到办公室:“袁新颜的事你知道了吗?”
“啥事?”林部长一脸茫然。
尤书记将事情通报了林部长,林部长大骂袁新颜:“这狗日的真不争气。一定要严肃处理!”见尤书记没表态,也不知深浅,就又试探着问,“您觉得呢?”
“这事我之所以没先开会研究,就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还是你拿出个处理意见吧。”
林部长会意:“本着保护干部的原则,还是内部批评教育为主,其他就免了吧。”
“好吧,”尤书记说,“你妥善处理就是啦。”
林部长感激地点点头走了。回到办公室,林部长把袁新颜叫来好一顿臭骂。袁新颜连连道歉,并表示一定痛改前非。骂够了,气也消得差不多啦,林部长说:“你的事情我给你想办法周旋。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把那盘录像带找回来。”
“是是是。”袁新颜连连点头应诺。
按照常规,早上稿件送审,下午两点就可以去制作部制作啦,可泥石来到制作部,其它稿件有关领导都已签字放在那里,唯独不见他那篇。他就去问,领导说上级还没批示下来。一直等到下午下班,也无回音。他便阴郁着脸准备回家。刚出了门,他想起忘了一件事,就又开门进入办公室,将那盘复制的录像带装进手提包,欲带回家里。走到半路上,女朋友薛莲花突然出现在眼前,并上前亲了他一口。见他铁青着脸,就问:“你咋啦,见了我不高兴呀?”
“与你无关。”他说,脸上仍是阴云密布。
“肯定是单位上的事。”莲花说着,挽起他的胳膊,“走,咱们吃夏逸饺子去,吃完饭去我那儿跳两曲舞,保证让你阴转晴天。”
吃完饺子,来到莲花的房间,一阵女孩子闺房特有的清香顿时袭来。莲花按动播放机开关,轻柔的舞曲响起来。莲花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柔柔的身子贴住他开始扭动,弄得他情思荡漾,心里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两人紧紧搂住,开始还是在戳二步,后来就不由自主地倒在沙发上翻滚,让爱的音符肆意跳动。当他双手在莲花胸脯上游弋够了,准备进入下边的隐秘地带探索时,头脑上的紧箍咒又箍紧了:没有领证结婚,不能犯错误哦。于是,就此住手,只是抱着莲花,在沙发上享受着美妙的音乐。
和女友分别,回到租住的房子里,已是晚上十点左右。泥石脱衣睡觉,脑子里却全是袁新颜那个狗官的丑恶嘴脸,搅得他睡意全无,他索性穿起衣服坐到桌前,双手撑住脸颊趴在桌上发愣。回想几年前,他师范毕业本欲边教书边学习深造,准备再考个大学文凭,可大部分科目都考过了,却又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转而搞起了文学创作。原因是他遇见了也看到了许多不平的事儿,想管又无权管,心里便填满了愤怒。他又想起了鲁迅那象投刀象匕首的杂文和小说。对,何不学学鲁迅先生拿起笔杆子和贪官污吏斗,和坏人坏事斗?于是他拿起笔杆子,开始了辛勤的笔耕,成了作家。此时,他又想,如果那篇新闻稿上边不批就发不了,那个狗官可能仍然逍遥法外,残害百姓,祸害妇女。不能,决不能。那就先写篇杂文吧,杂文属文学稿件,不用上级领导批准,只要哪个报刊杂志编辑们看好就可发表。发表了,就能起点作用,即使扳不倒他,也让他们那些狗官们收敛一些,至少能发泄一下积压在心中的愤怒。想到这里,泥石提笔写道:
话说狗官
初当官的人,也许还能牢记初心,不忘使命,勤政为民,一般还是个好官。久而久之,受到官场不良习气的熏陶影响产生了私心杂念,就可能忘记为民服务的宗旨,以权谋私,损公肥私,甚至于祸国殃民。这样的官员慢慢就沦落成遭人唾骂的狗官。这些狗官们见了上级点头哈腰,极尽献媚讨好之能事,以期上司喜欢,将他升为更大的狗官。见了下级和群众,则趾高气扬,鼻孔朝天。公开场合,道貌岸然,装腔作势,俨然一个兢兢业业一心为民的好官,背地里却收受贿赂,贪污公款,祸害百姓,奸淫民女,干些猪狗不如的事情。流传于民间的顺口溜“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圈里一头猪。”正是给这些狗官们画的像。
......
泥石还没写完,突然有人敲门。夜已经很深了,谁又会突然登门哩?他一边寻思,一边去开门。开门一看,竟是那个狗官袁新颜。他心中的怒火“腾”地串了上来,但他强压怒火,用质问加戏虐的口气问道:“半夜了,不知袁市长大驾光临寒舍有啥指示?”
“呵呵,”袁新颜尴尬地笑笑,“也没啥大事,就是来和你聊聊天。”说着,坐到泥石的床沿上。
“太阳从西边出来啦,高官礼贤下士,鄙人倍感荣幸。”泥石也笑笑,但眼里却满是轻蔑。
袁新颜明显地觉察到了泥石的不友好,本打算直接索要录像带的话没敢也没好意思说出口,只好先寒暄几句再想办法迂回到正题上:“小弟虽然年轻,却是大作家,我应该早来拜访的。”说罢,掏出一盒烟,弹出一支向泥石递过去:“来,吸一支。”
“不好意思,本人不会吸。”泥石确实不会吸烟。但他知道,这袁新颜手中的一盒烟顶得上一户农民一个月的饭钱。
“那我能吸吗?”
“你随便。”
袁新颜点燃一根烟,吸一口,吐出一个烟圈:“你在台上担任啥职务?”
“啥也没担任,普通记者一个。”
“这何局长也真是,你这么有名的记者、作家,连个中层领导也没给你封。”还没等泥石接话茬,袁新颜继续说,“其实,就是封了,也无官无品的,没多大意思。这样吧,这事交给我,我随后给你想办法弄个副科级领导当当,你看你想去哪个部局?”袁新颜觉得抛出这个条件很有诱惑力,如果泥石动心了,录像带就很容易要到手。
可泥石听后却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愿意当官,我怕被官场的污泥浊水污染,成了人人唾骂的狗官。知道我笔名的含义吗?寓意为:我甘愿做一颗深埋于泥土中铺路的石头,任人踩来任人踏。但我不是雨花石,我是带有棱角的石头,一旦腐败分子踩上了,就会硌他的脚,让他从官道上滚出去。”正直而又血气方刚的泥石说话一点也不留情面。
听了泥石的话,袁新颜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泥石闭口不提录像带的事,袁新颜也不好意思开口问,更别说能不能要回录像带啦,但他又不甘心,就想再试一试:“你一个大作家租住在这么简陋的房子里,真是太委屈了。我那儿有一套房子空着,你可以搬过去住,对你创作大有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