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分钟，老师说了些什么我就当真一句没听清了。大家“哗”地一声散去了，我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老师说：“栾英杰，把带的饭放在这儿，老师看着，你玩儿去吧。”我把书包放在了那里，走到旁边的一块假山石上坐了下来。我与老师的距离也就是十米八米的样子。
　　 大家很快就跑得没影了。稍过了一会儿，老师问我：“你怎么不去玩儿啊？”我听到了，但具体怎么回答的，已经记不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我还是模模糊糊地答了一句话，大概是“我不想玩儿”一类的。
　　 其实我何尝不想玩儿呢？这是我第一次来颐和园。我上二年级的时候，语文书上就有一篇课文《春游颐和园》，我相信，所有读过那篇课文的学生，都会对颐和园——这个最大的皇家园林心驰神往的。此时，我的身后是那只著名的铜牛，面前是碧波荡漾的昆明湖湖水，对岸是依山而建的佛香阁，远处是玉泉山的宝塔。我已经身于颐和园的湖光山色之中了。然而，这一切，我似乎都感觉不到了，我一丝一毫的兴趣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可能自己什么都没想。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三四个小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直到大家都回来了，有几个同学问我：“怎么没看见你玩儿？”又招呼我一块儿吃饭，我才如梦初醒，意识到我今天是来秋游的。
　　 从那天开始，我上课的时候精神恍恍惚惚的，不是走神儿，就是发呆，老师讲的课我一句也听不进去，老师的那声断喝“栾英杰，把中队符号摘下来，你现在不是中队长啦！”一阵阵的在耳边回旋，挥之不去。我还把中队符号放在铅笔盒的上盖里，做题的时候，看上两眼，我很珍惜它，因为它是我曾经的荣誉。不料老师看见了，还不依不饶的，问我：“你怎么还带着它？”我赶紧比比划划地解释：“老师，我没往胳膊上戴，就是把它放在这儿。”
　　 我知道老师不高兴，放学回家，我把中队符号摁得平平整整的，郑重其事地放在了一个小纸盒里。从此，我再也没有把它拿出来。
　　 ……
　　 当我的故事讲到这个情节的时候，我爱人惊得目瞪口呆，她向后仰着身子，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我，问道：“真的？老师这么说话，太简单粗暴了！”我说：“我讲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你说，这个故事和你转行当教师有没有关系？”
　　 我爱人转行当教师，我干嘛这么“闲操萝卜淡操心”的呢？原来，我爱人转行也是有点儿故事的：她曾经公务员，那年，她们单位实行人事制度改革，新上任的领导出台了一项硬性规定，凡年过40岁的女同志一律不留。她和另外两位年过四旬的老女人被领导找去谈话，领导开诚布公告知她们，出路有两条：一、自寻出路；二、三个月后单位另行安排，不是去老干部服务中心，就是去三产。我爱人公务员的铁饭碗就这么变成了泥饭碗。我曾经对她说，你们单位这种所谓的改革，存在两个歧视：一个是性别歧视，一个是年龄歧视，你想，40岁以上的人，不正是工作经验最丰富的时候吗？还分什么男女？纯粹是假改革之名进行人事洗牌。我还和她开玩笑，说她们的领导居心不良。那段时间，她曾经很受伤，拿着简历到处跑招聘会。好在她的履历还挺给劲的：中文专业；十几年的法律文书起草和队伍培训等经历；四五十份刊有她署名的专业报刊杂志。很快，她找到了新的工作——一家全国重点技校接纳了她，聘请她当老师，讲法律和五笔。
　　 我为她高兴，但是又不以为然，在我看来，教师这个工作不是随便扒拉个脑袋就能胜任的，她原来的职业与教师毕竟隔行如隔山嘛。所以，我给她讲了这个故事。当然，仅仅一个故事，远远不能弥补没有读过师范的缺憾，我仅仅希望，她能通过这个故事举一反三，引发自己在教育心理方面做一点儿思索，从而给她一点儿力所能及的帮助。
　　 于是，我的故事接着延续下去了。
　　 我说：“你知道周文王吧？孔子是最推崇这个人的。孔子在《大学》中引用《诗经》称颂周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这句话的大意是：周文王特别尊重他的臣子，对他的臣子说话，总是心平气和的，而不是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用吹胡子瞪眼的方法教育臣子，是最烂的招数。千百年来，孔子给后人的印象也是这样，循循善诱、和蔼可亲。为什么呢？因为孔子明白，学生要尊重老师，老师也要尊重学生，“声色之于以化民”——用吹胡子瞪眼的方法教育学生，同样也是最烂的招数。
　　 在孔子的学生当中，有许多人家境贫寒，比如颜回，但是，作为教育家，孔子并没有因为颜回家境贫寒而给他白眼儿，反而对他赞赏有加，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饿了吃几口捞饭，渴了喝几口凉水，住的房子四面漏风，这么艰苦的条件，别人都承受不了，然而颜回却始终乐观向上，孜孜以求。孔子认为，颜回物质上是贫乏的，但精神上是富有的，这种难能可贵的价值取向值得所有的弟子学习。
　　 我的故事延续到这里，我爱人笑着说话了：“老同志真能白唬。连孔子都上来了。”我开玩笑说：“当然啦，不然故事怎么升华呢？”
　　 我爱人真把我这个故事当回事了。她低下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几乎一字一顿地对我说：“你上小学那个情况，属于小环境，另类，你的老师尚且萌生等级观念；现在是大环境变了，贫富差距拉大成了普遍的社会现象；你是在给我打预防针呢！‘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放心吧，我不会用最烂的招数对待学生的。管你爹妈是富豪呢，还是明星大腕儿？管你爹妈是高官呢，还是平头百姓？管你爹妈是坐地户呢，还是外来务工人员？在我这里，没有三六九等，全部一视同仁！我不会让一个学生无端受到伤害的。”
　　 我对爱人说，我讲的故事可以收尾了，不过，还应该起一个标题才是，于是，我给这个故事起了一个标题——“第一次伤害”。
　　
　　 （江山原创首发，2021年7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