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天渐渐地转灰些，车厢的旅客也慢慢地醒来。吴渭看了下手表，已早晨6点半了。餐车又开始售卖早餐，今天的早餐比咋天的好卖，未送出几节车厢便空车回头了。
　　 一夜过来，人们不但未恢复精神，相反的好像更疲惫些。只有车厢外的雨，没有丝毫倦意，仍在一鼓劲地撕咬着，揉躏着。中午，餐车又来了，这下，人们将餐车围了个结实，没有人问价，拿物扫码，交钱拿物，唯恐空手而返。但还是有人白跑一趟。吴渭对面的小男孩，还是昨晚吃的一桶方便面，刚才他妈给他十元钱，等到他时，餐车已空。售货阿姨内疚地说：“下次再来，先紧着你。”空手而回的他，眼睛紧盯窗外。他不敢看別人在用餐，因为那会引起胃的亢奋，人会更饿。但食物的香气却无孔不入，小男孩一遍遍地咂巴着嘴，像在咽着什么。而她妈怀里的妹妹，却顾不得这些，一个劲地哭闹着。尽管她娘不停地调换着奶头，但小女孩已不上当，越发地以哭声来抗议着那干瘪的奶头。吴渭拿出一只面包并一盒酸奶，默默地塞给小男孩，这次，小男孩虽接住了，但脸望着他娘，像在等待着批准。他妈看到了，低声说：“谢谢叔叔。”小男孩如得大赦令，弯腰向吴渭鞠了一躬，连忙拆着奶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吴渭想，看得出，这小孩是这样的懂事，与他娘良好教育不无关系。此时，刘倩拿出两袋鲜奶，二块面包，强行地塞向“阿里巴巴”。见她正要推辞，刘倩不容分辩地说：“不为自己，你也要为伢子想想。”“阿里巴巴”眼一红，低声说：“我们给钱。”说着就要找包，刘倩说：“我们是为钱的么？快吃吧，我们也一起吃。”
　　 看着车外仍在疯狂撒泼的雨，田野一片汪洋，浑黄的水已漫到玉米棒位置，人们心里开始发怵。如果说才开始，旅客们还有耐心，他们总认为，临时么，哪没个特殊。可这“临时”也太长了些，到第二天下午，餐车已无食品供应。人们的情绪起了变化。尽管喇叭里不停地介绍，前面塌方，工人们正在抢修，但已镇不住不断上涨的躁动暴戾情绪。首先，光臂男开始发飚：
　　 “妈的！哪有临时临24小时的？不能进那就退，让老子还回武汉去。”
　　 “就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地，要在这过年啊！”
　　 有人开始附和。还有人说：
　　 “你看这车厢里味道，薰死人了。与其在车厢里憋死，不如开了门让我们下去。”其实，说的人也是嘴巴长腚上一一不动脑子。外面一片汪洋，哪里去。
　　 犯罪心理学中有个理论，叫“破窗效应”。说的是一幢房子，如果有一只窗子坏了不及时修理，那么，用不了多久，这幢房子的其它窗户，也会相继接着坏了。形象地说，干净的街道上，有一处垃圾不及时打扫，那么，时间不会长，此处就会聚起了一堆垃圾。此时，二号车厢里焦虑躁气氛正在发酵。有些人已拍打车窗，脱下鞋子在桌上乱敲。由于停水，厕所里脏兮兮的，乘务员在不停地打扫。有的旅客，把气朝乘务员身上出，前面刚打扫过，后面又有意将垃圾朝过道上丢。
　　 吴渭看不过去，他想起旅行包里有只折叠水桶，他取出来，找到乘务员，将来意说了，乘务员很高兴，和他一起到车门口，打开车门，接了雨水，他们一遍遍来回冲刷着，拖把在过道上不停地拖扫着。这时，前面座位上，也来了个青年人，上身穿着旧迷彩训练服，样子一看就是个退伍军人，他和吴渭一起默默地忙活着。给不便行走的老人递个水，从座位旁拾走个垃圾袋。
　　 “唉，这是天灾。人家乘务员多辛苦，一次次打扫，不是塌方耽搁，人家早到家了。”座位上，农民工模样的人，声音大大的，像是对着妻子，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其实，他是说给大家听的。
　　 “是啊，这小姑娘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未停着。乘务员也不容易啊。”老教授夫妇应声附和着。
　　 刘倩从包里翻出牛奶，饼干，朝车厢那头一个不停哭着的小孩走去。回来后，她又拿出十多包即冲麦片，一袋一袋朝邻位手上递。当他递给光臂男时，光臂男不好意思，嘴里说：“我有，我有。”刘倩说：“拿着吧，不是这雨，谁认识谁吆？”光臂男红着脸，嘿嘿一笑，接过了麦片袋。老教授夫妇从旅行箱里拿出两大包封装塑料袋，对着吴渭招招手。他对吴渭说：“小伙子，你将这‘豆皮’从车厢头开始，每人发一片。本来带给外甥的，现在大家人人有份”。吴渭接过老教授的豆皮袋，站上座椅，对着全车厢人，将老教授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还特意加一句：“这是武汉八大名吃排名第一的‘老通城三鲜豆皮’”“哇”。车厢里“啧啧”赞叹声不断。
　　 现在，车厢里气氛明显扭转过来了，人们开始渐渐安静了下来。列车上没有其他食物，只有一点大米，只好熬了米粥，送到车厢，免费供应。吴渭刚发完豆皮，见有人要朝餐车涌，他又站上座椅，对全车厢人说：“大家不要急，我们打好端给你们，人人有份。豆皮就大米粥，啊，口福啊。”大伙一阵轰堂大笑，有人刚准备吃豆皮，也停下了。有人说：“唉，我已吃完了。”吴渭说：“你别急，它们在你胃里，会自动搅一块的，你想分也分不开。”
　　 “哈哈哈。”车厢里笑声不断，一扫前一阵子焦躁颓丧之气，人们好像忘了外面仍在肆虐的暴雨，像一个几代同堂的大家庭，其乐融融。
　　 刘倩，还有几位热心人，他们将粥打好，一碗一碗地端向每一个座位。前面人端满碗，后面人收空碗，清洗后接着盛。整个车厢安静，井然。不一会，喇叭里响起了《为了谁》音乐，音乐过后，一个圆润的女子声音传来：“尊敬的旅客们，我是本次k226列车列车长。本次列车，因前面塌方，临时停车，给大家带来不便。在此困境中，我们特别表扬二号车厢。他们全体乘客，互相帮助，尊老爱幼，我们向他们学习，共渡难关。另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刚接到通知，再有二个小时即可发车，前面车站，已为大家准备好了生话物资，望各位旅客，再坚持一会儿。”
　　 “哗！”大家鼓起掌来。
　　
　　 六
　　
　　 “两位大哥大姐，听说你们是去天水麦积山？”上车到现在，“阿里巴巴”第一次主动和刘倩说话。
　　 “是啊，我们准备在麦积山住10天，然后去敦煌。”刘倩连忙答着话。
　　 “我家就在麦积山旁边不远，我家开的‘农家乐’，你们住我家，我不收你们一分钱。看得出，你们是好心人。昨天那事，是我鬼扒眼，冤枉大哥了。”“阿里巴巴”站起来，抱着娃，对吴渭深深地鞠一躬。
　　 “啊，太巧啦，一言为定。不过，住宿费还是一定要付的。”刘倩兴奋地说，她有意岔开昨天那尴尬的话题。现在，“阿里巴巴”为吴渭道了歉，她看了眼吴渭，吴渭正嘿嘿笑着。
　　 “你们是画家么？”
　　 “现在还不是。我们是学画画的学生。”
　　 “太好了。我家大发也爱好画画，他说，长大后，要把麦积山里里外外画下来。去年暑假就报了美术班，不过，今年么……”
　　 “行哪，白天跟我们去写生，晚上我们再辅导一会。”吴渭高兴地拉着王发发的手，他下午就喜欢上了这个小男孩。
　　 “快拜师傅。”“阿里巴巴”拍了一下儿子后脑勺。小男孩抽回手，向后退了退，朝吴渭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还有师母呢。”“阿里巴巴”朝刘倩笑着说。小男孩侧半身，又认认真真地朝刘倩鞠了一躬。刘倩笑哈哈地说：“好，好。收下了。”
　　 “拜师要有酒呢。”吴渭他们扭头一看，和他一起忙活的迷彩男，一手拿着饮料罐，一手抓着两听青岛啤酒。他将饮料递给小男孩，同时递给吴渭一听啤酒。认真地说：“兄弟，你们是好人。我见证你们师徒拜师酒。”
　　 “啪！”他打开酒罐，吴渭也打开酒罐，小男孩举着饮料，眼晴一红，说：“师傅，叔叔，你们都是好人。”小男孩转过身，又对着老教授夫妇，说：“爷爷，奶奶，还有叔叔，阿姨，你们都是好人。”
　　 “叭！叭！叭！”。掌声在车厢里四处响起。
　　 “鸣一一”，列车一声长鸣，缓缓启动。喇叭里响起了《我们是一家人》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