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真的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吗？雨荷想。
　　 中农成分，推荐上大学没戏，美好愿望成为泡影。雨荷只好回到生产队继续修地球。
　　 一九七三年的秋天，老大于春燕背着行李回村了。
　　 说是三线工程下马了，当初安排工作的承诺随之泡汤。
　　 雨荷高兴地去找春燕，以为这下可有伴了。
　　 春燕却说：“刚才村支书来找我，说大队妇女主任缺位多年，我回来正好。老四，你知道大队干部下地干活的时间很少。”
　　 雨荷耷拉着脑袋回了家。
　　 父亲看到女儿失落的样子，叹口气，狠狠抽着旱烟。
　　
　　 五
　　
　　 有一天，大娘跑到学校找雨荷与珍珍。她说：“俩妮子，告诉你们，月月与王石头谈上恋爱了。你俩与石头是同学，这孩子怎么样啊？”
　　 “大娘，石头可是个好孩子，三好学生，老师常表扬！他俩最合适不过了。”
　　 石头与月月一条胡同长大，又是同班同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石头是个孤儿，从小没了父母，饥一顿饱一顿，穿的旧衣服是邻居送的。有一个远嫁的姑，日子过的也不好。
　　 月月善良，常常带饭带干粮到教室给石头，帮他交学费，送他作业本、石板、铅笔。石头从心里感谢这位善良的女同学，把月月当亲姐。
　　 小学毕业时，石头还不到当兵年龄，他软磨硬泡了两年， 最后跟着带兵的首长当警卫员去了。
　　 石头参军后，远离家乡，才感到从未有的孤独。战友们总有亲人们的书信来往，邮寄来的特产。石头心里空寂得难受。
　　 每逢佳节倍思亲，石头没有亲人。他望着天空圆月，想起月月的脸庞；看着初升的月牙，想起月月笑成一条缝的眼睛。石头空下来就会想起月月给他送饭、送文具的温暖场面。
　　 他忍不住给月月写了第一封信，寄信的时候，脸红心跳，像做贼一样，生怕人看到。
　　 信寄出去，一天，两天，他每天焦急地等月月回音。一天几次跑团部，去翻信箱。
　　 “石头，丢魂了？”石头的反常，让细心的首长察觉到了。
　　 石头一个激灵站起来，立正：“报告首长，没有丢魂！”
　　 “哈哈哈，没丢就好！去团部取邮件包裹！”
　　 石头好高兴，首长怎么知道我想去团部？
　　 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刚到团部，团部首长就问：“小鬼，姓名？哪里人？”
　　 “报告首长！王石头，山西省洪洞县董庄村人！”
　　 “如实回答，王月月是谁？”
　　 “我姐。”
　　 “真的？是姐还是对象？”
　　 “报告首长，是我姐。”
　　 首长笑了：“拿着包裹归队！”
　　 “是！”石头立正敬礼。
　　 石头拿着包裹，心要蹦出来了！包裹落款赫然写着：山西省洪洞县柴油机厂 王月月 寄。
　　 石头与月月千里一线牵，日月传情，鸿雁送信，一对有情人敞开心扉，互诉衷肠，石头第一次感受到亲人的温暖，孤独寂寞被美好的爱情驱散了。
　　 石头在部队表现良好，踏实肯干，吃苦耐劳，深受首长战友的喜爱。
　　 在一次暴雨中，山体滑坡，石头奋不顾身，抢救数名儿童，身受重伤，荣立二等功。养好伤后，首长特批准他提前回家探亲，并下了硬任务：要与心爱的姑娘订亲，才能归队。
　　 石头满心欢喜地用津贴金给大爷大娘买了营养品，给月月买了新衣服。大娘高兴得合不拢嘴，看着石头憨厚的模样，心想：这孩子给我们养老定能指望上。
　　 月月本是个善良姑娘，又是独女，能让父母安度晚年是她最大的心愿。石头也把父母当自己亲人，这个养老女婿为人厚道，让人放心。
　　 欢聚总是短暂的，石头该归队了，临走前，俩人约定，明年探亲回来就办结婚，大娘看左右邻居都抱孙子，她也着急。
　　 送走石头，月月回厂上班。石头几乎每天一封信，汇报心得体会，抒发对月月的思念。
　　 月月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中，眼睛笑成一弯月牙。
　　
　　 六
　　 一九七四年春天，雨荷有机会进了村学校当代教，与老二珍珍成了形影不离的同事。
　　 但她上大学的野心不死，执著地等待机会，只字不提终身大事。
　　 七十年代，农村姑娘出嫁早，二十多岁就算是老姑娘了。雨荷父母着急，怕耽搁了女儿的终身。
　　 姐妹们也替雨荷着急，可她主意大，认准的事儿，几头牛也拉不回来。
　　 老大春燕领着儿子到珍珍家玩，问：“老四怎么回事？都二十好几了，有人做媒吗？”
　　 珍珍说：“我家虎娃给她介绍了一亲戚，空军地勤军人，她拒绝了，心大的，非要上大学。连着两年没走成，推荐到县里，有人告状，被刷下来了，人也瘦了一圈儿，精神也不如从前。”
　　 “唉！雨荷从小就心大，整天抱着书本不放。不像咱们仨，顺其自然，到年龄结婚生子过日子。人一辈子，就几十年，为甚要与命运抗争？再不嫁人，要成老女子了。唉！”
　　 昨晚，一场暴风雨，校园池塘里的荷叶荷花，被吹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雨荷，站在荷花湖边，久久凝视着，睹物思情，泪水溢满大大的眼睛，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来。
　　 雨荷眼前一片迷茫。
　　 妹妹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自己上大学无望，更无心考虑终身大事。
　　 母亲说：“今年让你试最后一次，走不了必须嫁人！”斩钉截铁的语气。
　　 雨荷只身孤影，以书为伴，以校为家。她成了乡亲们眼中的“老姑娘”。
　　 雨荷顶着压力，每天往返于从家到校的小路。这条路不长却很难走，她踏着闲言碎语孑然前行。
　　 周末，师生都休息。珍珍有孩子，也早回家了。同宿舍的祝老师被丈夫接走了。校园里一片寂静，静的使雨荷有点害怕。
　　 她不想回家听妈唠叨，神使鬼差地走进月月家院门。
　　 “苦命的娃啊！啊……啊……娃从小没了爸妈，饥一顿饱一顿过活，好不容易当了兵，找了月月这么好的姑娘，你没福啊！可怜的娃啊……”窑里传出女人的哭声。
　　 雨荷感觉不妙，莫非……
　　 三步并做两步冲进窑门。眼前一幕让雨荷泪如雨下。
　　 一个军人站在屋中间，手里捧着骨灰盒与一个烈士证。月月哭晕过去，赤脚医生正在摁人中穴，大娘抱着月月哭成泪人，那个正在哭喊的女人是石头姑姑。
　　 雨荷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位军人正在讲述：“石头是位舍己救人的英雄。他没有辜负部队的培养，紧急时刻，赴汤蹈火，临危不惧。前些天部队在海边训练时，暴风袭来，海边玩耍的一个男孩，被风卷进海浪中，石头见状，毫不犹豫，冲进大浪中救孩子。他是北方人，并不擅长游泳。当他拼尽全力把孩子托举出危险区，一个巨浪盖过来，吞噬了石头。
　　 孩子得救了！ 石头被巨浪卷走了。
　　 石头还有十天就要结婚了，首长已批准他的婚假。
　　 孩子家长跪在沙滩上呼喊，求渔民救石头。团部派来军舰，一天一夜终于打捞到石头，英雄遍体鳞伤，早已停止呼吸……”这位战友已泣不成声。
　　 军人将骨灰盒放到桌子上，脱下军帽，向英雄行军礼。转身向大伯大娘深深鞠躬。
　　 大娘出身贫苦，十六岁从河南逃难到董庄村。抗战时期，她带领妇女们做军鞋，送军粮，抬担架救伤员，为抗战做出很大贡献，被评为抗战模范。
　　 她老人家万万没想到，和平时代，也会流血牺牲。马上要过门的爱婿却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她再一次接受了战士庄重的军礼。
　　 大娘从炕上下来，月月搀扶着妈，向英雄石头，点了一柱香，深深三鞠躬。大娘神色凝重，充满敬意地注视着那缕袅袅上升的青烟。
　　 雨荷握着月月冰凉的手，泪珠像晶莹的珍珠滚下来，雨荷不知如何安慰月月，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春燕与珍珍赶来了，四姐妹相拥哭泣。
　　 石头走了，撇下他深爱的月月。
　　 正当十五，圆月当空，照着董庄村，照着英雄的故乡。
　　
　　 七
　　 花开四朵，各表一枝。
　　 老大于春燕出身好，人勤快能干，有担当有责任，共产党员，村妇女主任，村委会委员。每天忙于工作，高音喇叭里喊话，组织妇女开会，调解婆媳妯娌矛盾，成为妇女姐妹心目中的主心骨，她的生活充满阳光。经人介绍，与同村复员军人吴银龙结婚后，生了俩儿子，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时间如穿梭，春燕俩儿子结婚生子。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到人。因丈夫银龙身体不好，春燕卸任妇女主任职务，回归家庭，操持家务，侍弄庄稼。春燕带着儿子儿媳，把几亩责任田经营的非常好，在队里是数一数二的，连年丰收，日子富裕起来，春燕持家有方，一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天有不测风云，二零一零年，银龙因病去世，春燕跺跺脚，咬咬牙，在儿子儿媳面前硬忍着，没流一滴泪。
　　 她说：“我现在有你们陪着，两个孙子粘着，你爸没福气，他走了。我们要好好活着，培养孩子，奔好光景！”春燕是村里有名的好婆婆，勤劳肯干，家务活全包了。儿子媳妇争着孝顺，孙子围着奶奶转，小院里洋溢着和谐幸福的气氛。
　　 老二王月月沉浸在石头牺牲阴影里整二年。在姐妹们轮流劝说下，才答应找对象。后来在工厂里，遇到了一位诚实能干的转业军人小吴，长相秉性与石头都有几分相似。他喜欢月月善解人意、心地善良。大娘经常做各种拿手饭，请小吴来家吃，小吴把这里当家，把大伯大娘当父母，进门就干活，一刻不闲着。大娘很喜欢这位外地小伙子，相处两年，月月与小吴结婚了，生了一对龙凤胎，大娘高兴得逢人就夸女婿女儿孝顺，孙子孙女可爱。现在，月月夫妻都退休了，双胞胎儿女各自成家，月月的晚年生活美满幸福。
　　 老三鲁珍珍第一胎生了姑娘，第二胎生了个胖小子，有人顶门立户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儿子儿媳，编制内的医生教师，都是吃财政的，收入稳定。婆媳关系和谐，珍珍夫妻有退休金，全身心投入到俩孙子身上，儿子儿媳专心工作。这一家真是母慈子孝，人人羡慕的五好家庭。
　　 老四张雨荷，终于圆了大学梦。一九七九年，全国恢复高考，雨荷通过审核，参加了考试，被山西教育学院录取，毕业后，分配到一个农村中学当教师，连年获奖，直到省级模范。后调回临汾市一所中学任教，认识了一位电大毕业的青年，供职市水利局。俩人都是大龄青年，事业心强，有共同语言，情投意合，结为夫妻。生活幸福，家庭美满。一九八二年生了个姑娘，本已领了独生子女证。丈夫三代单传，坚持要生儿子，雨荷四十岁那年，女儿都十二岁了，高龄产妇雨荷如愿生下一胖儿子，丈夫一家欢天喜地，把雨荷能捧上天。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命运多舛的雨荷，又遭厄运。
　　 一九九四年十月国庆节那天，儿子还差一个月过周岁。一场车祸无情夺去丈夫生命。
　　 美满幸福家庭瞬间崩坍。
　　 雨荷不认命，不服输，拉扯着一双未成年儿女，踏过泥泞，闯过难关，终于熬到儿女事业有成，令众人刮目相看。一双儿女深知母亲的不易，非常孝顺。雨荷退休后，活出了自我，活出了精彩。
　　 时间如白驹过隙，五十年很快过去了。四姐妹，进入耳顺之年，身体健康。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有了时间，凑到一起，报个旅游团，到祖国各地走走看看，游山玩水，亲近自然。
　　 每年冬天，北方寒冷。国庆节一过，四姐妹就结伴去海南岛过冬。
　　 海南岛属亚热带气候，四季如春，阳光明媚。花红叶绿，空气清新，天然负离子氧吧。大海沙滩，阳光充足，乃养生圣地。四姐妹住在海南白沙县城一个候鸟小区，吃住玩都在一起，快乐的晚年生活令人羡慕不已。
　　 回忆往事，总有说不完的心里话。
　　 老四雨荷激动地说：“做梦也没想到咱姐妹还能过上这样的幸福生活。应该感谢党的好政策！国家每月发给咱退休金，儿女们孝顺，这才是老有所养，老有所依的晚年啊。”
　　 “是哩！是哩！咱姐妹赶上好时代了。好好活，好好过！不到九十九，谁都不能走。哈哈哈！”姐妹们说着笑着。
　　 爽朗的笑声在弥漫着花香的空气中飘荡，小勇赶紧举起手机，拍下四姐妹欢乐的瞬间……
　　
　　 （江山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