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管你离婚不离婚？她现在说打了110，你干嘛等110来出洋相，开门让她进来不就行了。”
　　 “110过来我也不怕，我一不偷二不抢。他们来了，我就问问110，换做是他们老婆，深夜两点钟不归家，这样的老婆，他容忍得了容忍不了？我什么都不怕，有理走遍天下。”
　　 “现在，不是说你有没有理的问题，你警察上门很体面吗？”
　　 “老婆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体面？我本身就已经没体面了。天下哪里见过这样的老娘客，天天深更半夜两三点回家，明天还上班的。我每天上午起来，早餐得自己烧，衣服脏了自己洗，有时还得烧起来给她吃。连楼板都是我拖，有时我实在是干不动了，叫她分担，她叫我拖这边，她拖那边。一喝醉，就装疯卖傻不起来，就连那边也是我拖的。我自己省呢省死，路上肚子饿了，看见点心零食，口水滴滴下来，都舍不得买，一直饿啊饿，熬到家里才烧起吃。她却天天花天酒地，胡天胡地。换做我是女的，你是男的，也都受不了。更何况你是女的，我是男的。这个家，明摆着过不落去了。”
　　 “你省一句吧，和酒头人有什么好讲的。你乖一点，爬起来，把门打开，我在手机都听到她在门外唱小兔子乖乖了，这样的人，你啥拳能打赢？你紧间手一点，别和酒头人呈起相似。半夜三更，隔壁邻舍多么嫌弃。你给我一个面子，赶紧去开。大厦里吵闹，有意思吗？先去把110回掉吧。”
　　 “知道了。反正这次我不会让她过山了。送人情吃酒，我都忍了，这半夜三更，两三个钟头，她去哪里了？每个兄弟姐妹老早回家了，她是不是去共亲家（轧姘头）了？真是无法无天。明天起早，我就打给她娘家兄弟姐妹，一个个打过来，叫他们死过来，把她领回去，这女人，我是坚决不要了。”
　　 阿红的酒，已经稍微醒了一点，也不敢见暴怒的老公，见大女儿披头散发开了门，她就随着女儿，避开老公，躲在女儿房间睡觉了。第二天老公会早早出车的，先避开当头风再说。
　　 三伯最近去世，三姆胆战心惊，心态好久也没恢复过来，三姆的女儿阿婵嫁在城里，伺候老爹大半年了，也想回家喘口气。阿婵就委托阿颖嫂子说情，请六叔阿道叔婶两口子晚上过来，睡在母亲外屋，陪伴度过不眠之夜。六叔和三伯关系最好，早年间，两个人都从部队退伍，一个去了国营企业，干到退休，一个回到村里种田，心里虽然有点不平衡，但毕竟脾气合得来，六叔还是多年的党员，境界要高一些，不能和普通群众计较。六婶特别信服阿颖，两个儿子，麻烦事不断，都需要阿颖居中调停。中午阿颖看六叔六婶逛过来，就从家里拐弯过来，和六婶说起半夜阿红吵场的事。六婶听了很焦虑，问他们干嘛又吵架，阿颖就简单说了个大概。六婶的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这可怎么办呢。阿颖说：“刚才我电话打给阿红，她还在睡觉。先不管她，下午再说。”她自己呵欠连天，也实在熬不住，回家去补觉。中午，阿升给娘来了电话，说和阿红又吵起来了，这次一定要离婚。阿媚心骨头抖抖动，说：“你忍一忍，吃不尽。天天吵架，体面兮体面啊？”
　　 阿升咬牙切齿：“我都戴绿帽了，你还叫我忍？这是你做娘该讲的话吗？我叫她兄弟姐妹都过来，把她马上带走。”
　　 “你别慌别慌。我问问看，这两三个钟头，她在哪里。我相信她，一定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等我。”
　　 “这还需要问的？绝对是做坏事了。我要叫她娘过来。”
　　 “阿宝儿，你别这样。我问来再告诉你，你别急。”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最难断，阿媚今天也只好插手断一断。她电话打给阿红，阿红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听到婆婆的问话，愣了半天，脑子里整个断了片，根本弄不明白，自己那两小时，到底去了哪里。她眨巴半天眼，才断断续续，依稀串起凌晨部分情景。当时，她认为，手机一定是拉在五伯家里了，就和大家挥手告别，返身回到五伯家，一进门，发现五伯家媳妇阿绒在收拾桌子，正提了一次性薄膜桌布，把桌布包括上面的垃圾残渣，四角头打个结，看见她回来就笑：“你手机拉在这里了。坐下，坐下，再喝点，再喝点。”
　　 阿红拿了手机，趔趄两步：“不喝了，不喝了，再坐下去，就是神头不灵清了。”
　　 “什么灵清不灵清，做人要畅快。这么细起细起，不是你的风格。你是酒头人，酒老龙，今天肯定没喝倒。坐下再喝，刚才人太多，我们夫妻也没喝爽气呢。”
　　 “再喝啊？你讲的啊。行，我舍命陪君子，我们喝个畅快。”别人这么客气叫你喝酒，阿红哪里还有回绝的份儿，那就坐下，继续喝吧。这一喝，就喝到深夜两点了。
　　 阿媚电话打给儿子，电话却怎么都打不进去。好不容易接通，阿媚说：“你不要叫她娘家人过来，你吵输的，她不是干坏事去了，纯粹就是继续喝酒了。事情我都清楚，我也打电话给阿绒证实了。阿红娘家也乱糟糟的，兄弟姐妹离婚的离婚，分居的分居，只有一户人家还安静的，谁会过来把她领回去，领回去住哪里啊？”
　　 “怪不得，我刚才都通知遍了，打了这么多电话，七兄八妹一个个都支支吾吾的，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把她领走。这叫门槛印，败家风。”
　　 “现在旧村改造，大家都分到许多房屋财产，离婚成风，也怨不得他们，本来就没什么文化知识，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人生朝南朝北都不知道了。如果他们是吃饭的人，肯定不会来。本来就是她做错。”
　　 “我打电话给阿绒，我要骂她一顿，为什么把我老婆留这么久。我十二点就打过电话的，让她放阿红回家。阿绒这样让她喝酒，不是吵我人家吗？一点坯都没有。”
　　 “你省省吧，也不想想看，你老婆需要别人留她喝酒吗？平时她想喝酒都想疯了，哪里有吃的，鼻子老鼠似的灵光，肚子搁上去，筷子捏在手里就没停过。昨天机会难得，她不像掉油缸了一样爽吗？阿红还说你晚上十二点打电话给她，你说她，谁家老娘客，这样不顾家的，说你在那么多兄弟姐妹面前，晾了她的风头，她很不舒服。被我说了一顿，我说你的老公这么省俭，这么肯干，开车肚子饿了，连点心都舍不得吃，他就有资格说你不顾家，一个人家，需要俩夫妻同心协力，才能兴旺发达。换做是我，也会这样说你。我还说了她几句，晚上在别人家这么吃酒，人家做喜事，要接待客人，吃到这么晚，人家嘴里不讲，肚里一定恶死。”
　　 “她怎么说？”
　　 “她还不服，龙滚起一样，说如果你提出离婚，她马上同意，说把房屋卖了，四花分。我问她离婚住哪里？这么大年纪了，爹娘都住在老人公寓，娘家七兄八妹，一个个都离婚，好听吗？你现在享受什么生活？还有这么多场面没还清，还清才有资格卖屋。你东借西借，东欠馒头西欠债，你没有听到闲话，我耳朵里听得满当当了。听我这样说，她才不响了。”
　　 “她还不服？我的气都还没顺过来呢。这婚不离，你把我眼睛掐出来。”
　　 “消停消停吧，你也一百来岁了，过得一百来天似的。你女儿长大都要嫁人了，你还提离婚，霉都要倒死了。你自己想想明白吧，如果真的想离婚，我也不管了，随你随你。”听他没接话，她又放缓了语气，“你这眼睛，还要留牢开车的。听我相劝，好好地睡一觉，睡醒了再出车。开车不比别的，安全第一。想想自己身上的家担。”
　　 “知道了。”听上去，阿升的声音很沮丧，他还需要时间去消化，但阿媚这边按下葫芦，那边浮起了瓢。阿升的电话刚放下，消失许多天的阿围，电话就打进来了，也说要离婚。阿媚以手掩面，这破生活过得，真是焦头烂额。
　　 阿围人很聪明，也讲义气，就是队跟不对了，也不晓得是三进宫还是五进宫了，有关法律条文倒背如流，里边的教育水平还是不错的。他吸毒，戒毒，皮肤溃疡，鼻子都烂穿孔了。最近这次进去，是阿道佬举报的。在姑姑八十岁摆生日酒时，阿围吃到一半，毒瘾犯了，躲到卫生间吸毒，阿道佬实在顶不住，整个人都要痉挛起来，自己打了110，举报儿子。阿围被判了两年，劳教戒毒。他出来时说，国家禁毒禁得厉害，毒贩都无路可走，所以戒毒所都门可罗雀了。
　　 但就这样的人，也有人嫁他。二媳妇阿芳也是瘾君子，人长得漂亮，胖乎乎的，嘴巴也甜，她原来是开理发店的，和阿围谈恋爱时，都属于粉友，大家混在一起吸毒。后来女的说已经戒了，跟了阿围过来，怀孕，流产，生病，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来了就住下吧，阿围这样的人生，能有人愿意跟他，已经很不错了。阿道佬的家，就是怀着这样的念头，接纳了阿芳。开始阿媚还有些忐忑不安，让她看好毛病再说，给了她十万块钱，让他们好好过下去，最好能生个儿子出来。当时在老屋里，阿升住前屋，阿围住后屋，老俩口自己搬出来，住进烧酒坊工棚。阿升两个女儿，明显血脉传不下去了，他们还是相信男丁传代。医生说阿芳流产次数太多，过去生活很混乱，这里玩，那里耍。东看医生西看医生，看了足有几万块钱，没什么效果。也考虑过人工授精，没什么用。阿芳骨头都懒直了，家里乱糟糟，鞋子里一片油腻，猫儿毛都长得三寸高，也不去整理。窗帘脏的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她自己脏得像垃圾婆似的，天天躺在床上玩手机，一到晚上，眼睛就开始亮晶晶，昼伏夜出，彻夜不归，有时好几夜没回来。如果哪一天回来，必定带许多菜许多朋友回家，通宵达旦，狂欢不止。房里的啤酒瓶，堆积如山，有哪一天日子好，日头打西边出来，她拿垃圾袋，装了满满当当的啤酒瓶、猪骨头，拎出去，扔在门口。不一会儿，陆陆续续，边上就堆满邻居匆匆扔过来的垃圾袋，小山似的，把这里当了垃圾收纳点。阿围回家后，天天和她吵架，说她不顾家，做头毛（指妓女），一个女人，长期在外边走，只要外边一召唤，半夜三更也溜出去，说是去娘家，阿围跟踪过去，根本没有去娘家，他怀疑她外边有男人。双方吵架，打架，阿芳就出去不回来了。阿围想离婚，女的不肯。阿围的离婚提议有个规律，他往往是在周六周日提出的，这两天民政局不上班。次数多了，阿芳就知道他在吓唬她。阿围叫她去干活，说自己也去干活，不能坐吃山空。后来，许多人传闻，看见她和男人厮混，阿围听了就恼火，开始打她，阿芳打得吃不消了，整理衣物离开，提出离婚，说自己很害怕，他睡觉时枕头下都放着一把刀，怕她半夜溜出去。户口本握在阿媚手里，不肯拿出来，所以说了离婚许多次，一直干打雷不下雨。阿媚心中忐忑不安，万一离了，过去给的十万块钱，最好还能拿回来。她问过不少似懂非懂的人，大家分析，六七年前，你当时是给他们家用的，不是借款，不可能拿回来。等阿芳提出离婚，阿围却不答应了。他认为，这是她有外遇造成的，天天去盯梢，说等抓住对方的把柄，绝对不对她客气，把狗男女们都干掉。
　　 堂嫂阿颖有天想起一件事，她和朋友晚上去KTV，在大堂登记时，有个男人搭着阿芳的肩膀走过去，阿芳看见阿颖，进退两难，还是决定和阿颖打个招呼。阿颖听见招呼声，才看见是阿芳，微微一笑，擦肩而过。阿颖这时候也不想节外生枝，就劝阿围：“你杀了他们俩，自己也要判死刑，不合算。你父母年纪这么大了，他们怎么办？”
　　 他说：“能怎么办，我本身命就不会长。”
　　 阿婵说：“是不是去抱养一个孩子过来，女人有了孩子，心就会聚拢来。”
　　 阿媚说：“怎么可能，她已经没心思了，即使抱养了孩子，也会扔给我们，还多个累赘。这么没有毅力的人，怎么可能有爱心。”
　　 原来阿围在一家企业有过投资，现在叫他去结了账，他说记得进料的数字，就知道厂里一年到底有多少进项，自己仍然打扑克搓麻将，吃喝玩乐。阿婵感谢六叔六婶天天过来陪伴老母亲，就去买了几盘菜，叫他们过来吃饭，席间劝阿围好好的，把人家维持住，尽量别把离婚离婚挂在嘴边，一个好好的人家，都会吵散了的。阿围情绪很悲凉，说：“没意思了，我的丙肝很严重，我的命是不长的。”
　　 他拿出一张化验单，上面显示的数字，已经达到900多，超过正常指数20倍。阿围现在有点着慌了，他请阿婵帮忙约医生。阿婵问他身份证号码，阿围唠唠叨叨，说过去病发过一次的，上海朋友帮忙买了印度神药，说可以吃好。吃过一个疗程，要好几万块钱。住院也没用，看不好的。阿婵说：“那肯定是要住院的，要不，你通知朋友，吃药吃吃好。”他很悲观，说肝硬化，肝都大起来了，再不看，就会变成肝癌了，会死了。阿婵又想气又想笑。他如果住到市医院，管理要严格一些，肯定溜不出来。住县医院，晚上可以混出来玩。性格又像牛的老太爷一样倔犟，谁劝都不听。
　　 第二天，阿媚过来说：“印度神药买不到了，印度的药不好了，中国在印度做的药，原来可以走医保的。去县医院开药，原来那个医生不在，在社区分诊点门诊，医生说，可以马上住进来。”
　　 阿婵说：“那也可以，中午了，吃饭后，下午去找医生。医生没有坐诊，那你就去挂号，去县医院新院区。阿升的女儿阿南在那里做护士，微信发给她，叫她挂好了，打电话给阿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