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听了走过来，死死地盯着我，问我一个小屁孩，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我说我妈病了，要钱治病，再不治会死。我跟这两人说，绑我没用，得绑我爸的小儿子，他最近刚结婚，女方带了一个孩子过来。瘦子说，那跟他没血缘关系，他能出钱？我说，得试试吧，不试哪能知道呢。他们俩人又聚在一团，不知说什么去了，过了一阵，瘦子走过来，盯着我的眼睛说，成交，但别耍花招啊，小子。
　　 我也说，你们也别耍花招，到时候我要二十万。
　　 瘦子开着面包车，带着我和矮子在大街小巷里窜，窜一阵，他就将车开到“都凡国际幼儿园”的前门，人很多，车也很多，根本挪不开，我们只得开到后门。我从车上下来，矮子戴着棒球帽，紧紧地跟在我后面。我慢慢地走到幼儿园的前门，那里人很多，都是来接孩子的，有的是孩长的父母，也有孩子的爷爷奶奶，估计还没有放学，外面的人都在翘首张望，我们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一会儿，幼儿园的门开了，一队队小朋友跟着老师出来，有家长跑过去，辨认一阵，又跑到老师面前签字，孩子才能被领走。
　　 我看了一阵，觉得难度很大，一是老师要看见大人才能签字带走，二是校门口人太多，根本挤不开，撤退是个大问题。矮子站在我身后，我听见他对我说了句：“撤!”我刚准备走，却看见前面乱了起来，一下子，就看见几个大人在对打，撕成一团，旁边有人说，小孩子哪有不打架的，家长怎么就掺合进来了。原来，昨天两家小孩在幼儿园打架，今天两家家长就在接人的时候干上了，其中一家明显人多，爷爷奶奶妈妈都冲了上去，另一家显然没有准备，只有一个中年妇女边护着孩子边后退，有几个老师冲进去拉架，孩子们开始乱跑。在这乱糟糟之际，我看见锅盖头，他正站在队伍中张望，而他前面的队伍已经开始乱了。我朝队伍冲过去，拨开那些挡在前面的孩子，一下子窜到锅盖头面前。锅盖头认出是我，脸上全是笑，说，哥哥你去哪了，怎么好久没看见你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些失神，但下一秒，我还是拉起锅盖头的手就往外走，我的后面，矮子正紧紧地跟着。我将锅盖头拉出来，回头望去，幼儿园里已经打成了一团，我赶紧朝后门跑去。
　　 我们跑到车上，瘦子将车开得飞去，一会儿，车就避开人流，往郊区开去。锅盖头望着我，问，哥哥，我们去哪里呀？我跟他说，我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玩几天就回。可锅盖头不依，他说他想回去，他怕妈妈骂。我说没事，跟哥哥一起去玩，妈妈不会骂。
　　 车子开回废弃工厂的时候，太阳已经收敛了所有的光华，像个圆盘一样挂在西边的天空上。我们回到三楼。锅盖头开始跟我闹，他要回家，我哄着他，说等下就回，他不肯，一定要现在就回。矮子走过来，给了锅盖头一个耳光，将他打在地上，我狠狠地推了矮子一下，矮子没料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朝我扑来，瘦子拦住了他，要我们都别动，现在大家在一条船上坐着，搞钱才是正事。
　　 瘦子换了一张手机卡，开始打电话，说着将锅盖头拎过去，给了锅盖头一嘴巴，锅盖头开始哭，电话那头也传来哭声，我听出了是锅盖头的妈妈。双方在电话里讨价还价，说个不停。我将锅盖头拉到身边，开始给他泡方便面吃，我知道，平常在家里，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吃晚饭了。
　　 锅盖头看着我给他泡好的方便面，说他不吃，妈妈说了，这个是垃圾。说着，又开始哭，越哭声音越大。我的心乱糟糟的，抬手给了他一嘴巴，他马上不哭了，直直地望着我，眼睛里全是眼泪，看了我一阵，转头就去吃面，吃完，他对着我说，我要去告诉爸爸，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太阳慢慢地沉下去，西天上只剩下几朵失去光泽的云，一动不动地浮在那里。远处升起了淡淡的雾，有些人家的房子上空浮起了炊烟。我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些渐渐飘散的炊烟，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平常的这个时候，我要么在吃饭，要么在去上补习班的路上，那时候，每天都不高兴，不是看着老师烦，就是看着老爸烦，至于锅盖头和他的妈妈，我连看也不想看。我又想起我的妈妈，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正在想着这些，我突然觉得远处有些异样，好像远处的草在动，我忙站起来往下瞧，是在动。我的心“怦怦”开始跳起来，我朝矮子踢了一脚，说“有人来了”，矮子一下子蹦起来，瘦子愣了一下，跳起来用绳子将锅盖头绑起来，将他吊在窗户上。矮子朝下喊：“都不要过来，谁要是过来，我就把这孩子扔下去……”
　　 锅盖头被悬在半空中，像是被吓住，也不再哭，只望着我：“哥哥救我……”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楼下不远处有警察露了头，不过不敢向前，只是不停地喊话，让绑匪投降。绑匪们自然不想投降，不停地叫嚣，让警察不要动，有人质在手呢，一动就将人质扔下来。我背靠着墙壁，一动也不敢动，瘦子和矮子一人守着窗户的一边。瘦子手拉着绳子，他的手在抖，他对另一边的矮子喊：“要不投降？”
　　 矮子没做声，只是死死地盯着下面。我摸着墙壁走过去，示意瘦子将绳子递给我。瘦子照做了，我牵着绳子的这头，那头的锅盖头在喊：“我要去告诉爸爸，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我的精神恍惚起来，似乎在做一个漫长的梦，睁开眼时，面前是一片水面，平静如镜，我就坐在水边的台阶上，如镜的水面倒映着一切，蓝的天，白的云，晃动的芦苇，一切清清楚楚。我看得很清，我的后面伸出一个脑袋，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但他总是带着笑意，那笑带着一点天真，让人没了戒备。他朝我伸出了双手，做出了一个推的动作，没有发生一丝声音，但我从水面看到了他，我猛地缩了缩脖子，后面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子掉了水里，他脸上笑意瞬间被惊恐所代替，他双手乱划，拼命地喊：“哥哥，救……救我……”
　　 弟弟还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不停地求我救他。岸边有一根竹杆，我将一端拿在手，将另一端递给他，他双手抓住了竹杆，我能感觉到竹杆另一端传来的力气。我问他：“还敢欺负我吗？”
　　 “不……不敢了……以后……我……我都听你的……”
　　 我笑了，我在竹杆的这端用力，将他的脑袋叉进水里，说：“可我不相信你……”他的脑袋在水里沉沉浮浮，我甩着竹杆，只要他一露头，我就朝他脑袋敲一下，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游戏，就是敲地鼠。街面上新出现了一种游戏机，画面上有好多个洞，我手握锤子，只要看见有地鼠冒出来，就用锤子敲一下，地鼠就缩了回去。弟弟就像那些地鼠，慢慢地冒头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最后完全沉了下去。水面也静了下来，蓝的天，白的去，晃动的芦苇，又映照在镜子里，像一幅画。我眼前有无数画面在闪，乡间小路上，我往外婆家里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妈和外婆正坐在堂屋里，两人正在说着话。我妈看见我，开口就问：“你弟呢？你一个人慌慌张张跑什么？”
　　 那一刻，我脑袋里灵光一闪，眼泪开始往下掉：“妈，我……我是小军，哥哥……哥哥掉水里了……”
　　 “你们……你们是一伙的……”锅盖头的脸在最后一点白日的光线里涨得通红，他不停地说“你们是一伙的……”我的手开始抖起来，比刚才瘦子抖得更厉害，脑子里轰轰地响，似乎在某一刻，我的手松开了，外面发出了一声巨响，像有重物撞击地面，无数惊呼声响起，伴随着一阵阵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