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香如故(散文)
首先耐不住的是妻,她老是嚷嚷着要换房,说住套房太无聊了,没有一点烟火味。经她一说,我的心境也就像阿炳拉二胡一样,随之惆怅忧伤了起来。或许人老了就会怀旧,多少个夜晚,望着窗外如水的月光,听着雨珠轻弹朱红色的窗,我在想念故乡的时光——想那些青翠的山峦,想那条弯弯的小河,想早上那嘭嘭的捣衣声,想黄昏那袅袅的炊烟。我十分留恋——故乡春天的布谷夏天的蝉鸣,秋天的稻田冬日的旷野,以及那些悦耳的蛙鼓和唤我乳名的乡音,以及那些鸡啼犬吠和青草野花的香味……
当这一切泛滥成灾的时候,我们决然搬到了驮墙巷——这一条幽古的小巷——这一片透着草花香的老街区。开始的时候,我很不适应。驮墙巷不驮墙,居住在这里的,除了几家像我一样的外来户,基本上都是原居民。他们之中,有种地的农民,有卖熟食的小贩,有拉板车蹬人力车的苦力,有驱鬼的道士,有闲赋在家的退休职工,有懒散的汉子和聒噪的婆娘,有孩子的啼哭声和夫妻的吵架声,乡土气息和烟火味十足。我似乎从云端坠入了人间,从高士沦为了凡人,郁闷了好一段日子。
渐渐地,真是渐渐地,我没有改变驮墙巷,反而被驮墙巷改变了我。我惊喜地发现,驮墙巷的那些老人,他们个个纯朴得像我的父辈;那些青皮后生和姑娘,几乎都像村庄的阿哥阿妹般真诚;有许多蹦蹦跳跳的小孩,就像我的童年那般天真无邪。老人们时常聚在一起扯东山的芝麻西山的绿豆,壮汉们时常聚在一起屠狗宰羊斗酒,孩子们有一空就在小巷里耍滑轮、跳房子、捉迷藏。不时地,总是有人会给我家送来自种的瓜果蔬菜,自制的咸菜和小吃。这一切,可是在故乡才有的感觉哦,我仿佛回到儿时的村庄。
夜幕降临了,星星亮着眼,用悠闲的口哨吹来了阵阵暗香四溢的晚风。望着那两蓬凌霄花和一巷的花草,我心一片宁静,久久不愿离去。
清人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然望之如天际真人,卒者不能招致。是可敬亦可恨也。欲得此花,必先蓄奇石古木以待,不则无所依附而不生,生亦不大。予年有几,能为奇石古木之先辈而蓄之乎?欲有此花,非入深山不可。行当即之,以舒此恨。”李渔认为,种植凌霄花,一定要有奇石古木作依托,才有凌霄开花的境界,否则,一切皆枉然。
活到老,我终于明白了,我虽有凌霄之相,却无凌霄之华。作为一种植物,凌霄花无“贪嗔痴”,我属凡夫俗子,无论如何修行,亦难逃离此“三毒”。凌霄向上,是天道,人心向上,是人道。但冥冥注定,凌空如月者,寥若晨星;凌云绽香者,唯凌霄花也。
然而,树高千丈,落叶归根。人如是,花亦然。
我想,在迟暮之年,我能在他乡遇见与故乡景相似、物仿佛、风依旧、香如故的驮墙巷,幸运了。
2021年9月4日首发江山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