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愿】家族轶事(小说)
“那陪妈吃午饭时,她都没感觉吗?”
“我一条腿慢慢迈步。等过段时间再告诉她吧。”
唉妈是真的老了,就连这样都看不出来。
八、银人
伍莉琴的兴趣,已经从多肉转向三角梅。她在阳台拾掇网购的三角梅时,手机响了,是伍妈的视频,按照惯例,问了身体问心情,伍妈说:“二舅娘七十多了,要买坟,本来摆五桌,后来表兄弟姐妹都送人情过来,所以摆七桌。人情我代你送了,你后天下来吃酒就是。我也代阿哥送了,我叫阿哥去,他说我人情他出,他叫阿嫂去吃。”
爸去世后,妈一个人窝在家里,楼上走到楼下,院子走到厨房,无所事事,幸亏伍莉琴腾出只手机给她,帮她交了二十五元包月。她看了抖音看百度,看了微信看快手,一天到头,连个接话的人都没有,嘴都闷苦起来,所以想让她借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谁知道哥哥可能没想到这个意思,妈说,阿哥说人情他出,让他老婆去吃。他老婆平时就喜欢闹热门头,听到有酒吃,一口答应下来。伍厉剑休息一段时间后,已经开始新的创业,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
伍莉琴说:“我还不太舒服,你代我去吧,钱我打红包给你。”
“不用了,你前天不是已经打了好几个红包给我了吗?”
“我什么时候打了好几个红包给你了?”
“去年打了两百给我,上个月又打了一百给我。”
“哈哈,那不一样的。”
楼上被子拿到阳台上晒,没夹牢,风一大,滑下来,滑进顾家阳台,砸坏了伍莉琴三盆法师,经过物业调停,赔了五百给她,老公说也给老妈打一百,大家都开心开心。
“这钱就是给你了,这个不算。”
“你下来啊,我好久没有看见你了,想看看你。”
“想看看我还不容易,天天三四次开视频,还没看够吗?”
“那还是不一样。”
伍莉琴觉得下去一趟也很麻烦,起头发难,晕车,平时就视若畏途,现在有了视频,就如同天天见面。她说:“妈,我送的人情你代我去吃。”
她说:“干嘛我代你去吃,你高速下来不是很方便吗?一个小时的事情。”
二舅娘是个苦命人,第三个儿子还抱在手里,海上传来消息,老公失事了。他晚上喝了酒,去甲板上撒尿,摇摇欲坠,大浪一作过来,一个没站稳,扑通一声栽到海里。大管轮压根没意识到刚才丢了人,依然提速前进。同个舱喝酒的人,看他迟迟没回来,出来寻找已是半个小时后,船都已经行了几十海浬。那年,二舅娘才二十九岁。
二舅娘家全家行船,连她老公在内,在海上失事的人,一共四人。她爸当年随了一帮邻居,一起下去走海,在海涂上捡海鲜,两条腿陷进涂滩沼泽地,怎么也拔不出来,眼看海水慢慢上涨,漫过头顶,无力自拔。待到一起走海的人发现,已经于事无补。大家把他抢回家,患了肺气肿,不久就去世了。继二舅娘的弟弟在海上失事后,二舅娘的丈夫也失在了海上。渔民是一个很危险的工作,但世世代代靠海吃海的人,除了出海打鱼,找不到其他出路。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人回不了家。经常看见在海滩凄惨叫魂的人。
大舅娘今年九十三了,天天念叨自己活过头了,说儿孙亲戚的岁数都活到自己身上了。别人虽然劝大舅娘老人家别这么作践自己,背后也难免有这样那样的说法。最近她儿子睡觉时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就作废了,幸亏妻子发现得及时,送到医院抢回一条命。但一手一脚动不了啦。他平时烟酒如命,谁劝就红眼睛跟谁急。
伍莉琴看老妈情绪有些波动,就有意识把话题拐到别的地方,问妈:“二舅舅死了四十年了,骸骨无存,怎么办呢?”
伍妈说:“听了道士的指引,表姐花一百多块钱,去银店定做了一个银人,穿上衣服,以后放在骨灰盒里,就算代替表姐夫了。”
原来如此,就像衣冠冢,这个银人,也被赋予一定的象征意义。后来大家讨论,银人冷冰冰的,下辈子会吃苦,换成木头人,感觉温暖一些,即使银人只需要120块钱,木头人需要800块,二舅娘也愿意。她干了一辈子,头发都白了,缝鞋帮,剪鞋底,赚了一些辛苦钱。把三个儿子养大,给他们成家立业。儿子生的又是男孩,全家上下男丁兴旺。原来看上去可怜巴巴的,现在自信了许多。大儿子向她借了八万,二儿子拿了十二万,说会给她利息的,都是刀鹰放个屁,有去无回。
二舅娘在酒店摆了七桌酒,酬谢亲戚朋友。仪式隆重。摆在大厅的其他几桌酒,也是白喜事。听说是一个去缅甸放高利贷的人,被黑吃黑,暴尸街头,有妻子,没孩子。亲戚朋友去请了一个大哥大出面,赔了八十万,尸体带回来难度太大,就在当地山上架起柴火,烧成骨灰带回来。大家认为那八十万不能留给遗妻,没有孩子,她会走的。所以,大吃大喝大手大脚,把八十万花完才放心。
九、眼睛
做完手术下来,护士长拿着手机进来:“顾院长,您手机一直响,嫂子的号码。”
顾专武接通电话,听见妻子在哭:“你快回来,爸不行了。”
“叫救护车了?”爸年老体衰,病入膏肓。医生上周说,回家吧,想吃啥都行。
“叫了。医生抢救过,说没必要送医了,半路可能出事。”
“唉,我马上回来。”顾专武开车往家赶。一路上,大雨倾盆。家租在老城区拆迁房里,租金便宜些。全家挤在没电梯的旧房里,诸多不便。从三甲医院辞职后,他约了几个伙计,一起创办眼科医院。租场地,购设备,聘医护,巨资陷在里边,回本遥遥无期。住房卖掉,还远远不够,向亲友借了很多债。妈去世得早,爸独自拉扯儿子长大。爸理解他,体谅他。前年他谢绝院长导师挽留,出来创业,想大展身手。对他这么爱折腾,爸没有一句怨言。
到家门口,他拼命往七楼爬。家里一片寂静,伍莉琴在哭。近年来,接二连三老人家一个个辞世,她挺伤心的。爸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眼见不行了。顾专武又挽救很久,已经无力回天。爸越来越平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记下时间,他跪在爸床前,安静地守了很长时间。他凝视爸爸半晌,用被子遮上他的脸,抬头看伍莉琴:“把爸的捐赠证书找出来吧。”
伍莉琴翻出证书合同递给他。纸张已泛黄,二十年前,他学眼科时爸签的。咚咚咚,他给爸磕了三个响头:“爸,谢谢您。”
他对伍莉琴说:“你整理一下,我把爸背下去。”
“腰受得了?”
“没事,我有数。”
夫妇俩把爸扶起来,俯靠在他背上。伍莉琴不放心,用被单裹好老人,和顾专武一起挪到门口,让他背出家门。每拐一个弯,顾专武就告诉爸一声:“拐弯了,爸,您注意脚下。”
一步一步,他终于稳稳地,把爸背到一楼,背到巷口,夫妇俩吃力地扶进车子放好:“爸,上车了,您小心跟上。”
车子开进医院,伍莉琴帮着他,把爸送进手术室,又把证书合同,交给值班人员,让他们登上系统,办好报备手续。
在场人员默默随着他,来到手术台前,向老人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他凝视老爸许久,俯首亲在爸额头,含泪道:“爸,您安息,您的遗愿我来实现。您的眼角膜,能帮六个人重见光明。”
助手说:“院长,我来?”
顾专武摇头:“我来。这是我的一点念想。”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