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蚯蚓(小说)
王自来最先到达是老王庄王家老屋的王老太公住处,刚好在他之前有一辆宝马X5停在院子里,看牌照是从老王庄走出去的市里建筑公司老板邓毛狗,难道邓毛狗也是患牙痛来看病的。
“老师好!”
“自来,来了。”
王自来和院子里坐在黑漆板凳上晒太阳的王老太公打招呼,但见九十余岁的王老太公精神奕奕面色红润,“自来”的名字就是王老太公给起的,王自来算起来要叫王老太公爷爷,但从小叫习惯老师,他也觉得“老师”是当下最好最亲切的称谓。
邓毛狗果然正在堂屋中跪在地上请王老太婆“关水碗”,老人家口中念念有词,用一个生鸡蛋在邓毛狗身上滚动,从头上滚到脚掌,然后将鸡蛋打在一碗清水中,用点燃的三柱香指着缠绕在水里的蛋清蛋黄说着她自己才明白的话,中途,太婆用冒着烟雾的香炷狠狠地指着碗里青的白的,声音开始变大,“嗯嗯嗯嗯”地说个不停,后面听得明白的两句好像是“莫停莫摆莫害人,哪里来回哪里去。水碗照见你,水碗安顿你,请你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吁,走——”
末了,王老太婆明明白白地给邓毛狗叫起魂来:“你要来,赶快来,不要在阴山背后挨;你要走,赶紧走,不要在阴山背后守!”,然而用手重重地拍了三下邓毛狗的背心,长拖拖地说道“回家来了,邓毛狗——!”最后让邓毛狗将碗里混杂着清水蛋清蛋黄的东西喝下肚去。
做完仪式邓毛狗出门和王自来握手,然后说,这几天上火了,牙痛得像吃了钢筋水泥般难受,回来找太婆看一看。王自来不算惊奇,实际上他早已猜到是那么一回事情。
太婆过来问王自来要不要也“关水碗”,王自来说不用,他要和老师聊一聊。于是他就和王老太公坐在一条凳子上,有目的无目的地谈论着。看着他沮丧的脸孔,王老太公似乎知道他的心结,就问他:“是不是受委曲了?”王自来说:“老师,我用公心待人,为什么别人总用私心对我?”太公说:“自来啊,心里栽花开的就是花,心里栽刺长的就是刺,心里没有事,人世间就平安无事!”王自来说:“那么我为啥时时觉得无路可走?”太公又说:“良知的阳光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不愿走的脚!你觉得别人把你的路堵死了,其实是你自己堵了你的良知。”
听到这里,王自来似有所悟,“老师,您是说对待别人的错误,不要用自己的错误去接招,坚持各走各的道。”
太公点着头慢慢地谈起阳明来:“阳明先生一生经历的坎坷和冤屈常人是无法想象的,皇帝和朝中大臣都冤枉着先生,但先生用良知的灯照渡自己,只认那条正道,终归成化为圣人!”
王自来心里像有一盏灯亮起一样倏然明白过来,不断地看着太公点头。最后太公又讲起了自己的人生,对他说:“我一生经历的太多,年少时成份不好,父兄都被镇压也连累过自己,但我从来没有害过人,因此既便文革中人家也没有过多的为难我,到老了我在村里教了几十年的民办国家还是认可,月月给退休金。人心都是肉长的,要相信,心底无私天地宽,良知为大品自高!”
听完王老太公的说教,王自来心里豁然发亮,小屋周围的竹林里鸟儿叫得甜蜜,门前小河的水流也平静如丝绸般飘逸,宛若寂蓝的天空忘记拴在脖颈的丝带,他的牙痛明显好转。
告别王老太公一家,王自来把车停在村公所的操场里,迎着深秋的太阳向自家的老屋走去,在大水井那沓遇上表姐罗文秀,罗文秀是高中生,青年时期就离开老王庄在外打工,如今在王县县城开着县城最大的美容院,但听母亲说过,因为和丈夫闹离婚,罗文秀好像过得并不幸福。看着憔悴的表姐,王自来说:“姐,你怎么了?”罗文秀淡淡地答道:“这几天上火,牙痛得厉害,回家请太婆看看。”末了,表姐说:“你家里没人,刚才我遇到了舅娘到小河边菜地摘菜去了。”
这样说,王自来就知道,母亲肯定是趁着秋天天气好,到菜地里摘青菜给妻子做干酸菜了,妻子是城里人,对乡下的干酸菜情有独钟。于是他大踏步向小河边自家的菜地走去。
在小河边,五六个十来岁的少年正准备钓鱼,他们遇见陌生的王自来,便问道:“你找哪家?”
王自来答:“我找自家。”
他们又问:“自家是哪家?”
王自来又答:“自家是我家!”
懵懵懂懂的孩子们搞不清头绪,转身只顾钓鱼的事情了。在河坎上,他们用小锄头截断了好多好多红彤彤的蚯蚓,各自用铁锈的鱼钩狠劲地把一截一截不断蠕动的蚯蚓穿插进去,然后血淋淋地投进小河的深处。那些还挣扎在河坎上的蚯蚓,因为太阳的曝晒,痛苦地将肉身蜷过来蜷过去,奋力地寻找着最后的避难所——土壤。
王自来看见八十岁的母亲正蹲在菜地里拨青菜,周围田地里一片金黄,阳光真的很好。就是脚下河坎上的蚯蚓又引起他的身体和心灵的痉挛,加上外甥的工作实在不好给母亲解释,他的牙齿似乎又隐隐地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