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多多两姐妹放学回来。一进门，多多就兴高采烈地对正在做饭的德良说:“爸，我们学校明天有个比赛，我和姐姐都被选上了，老师还说了要统一服装，让我们一人准备一件白衬衣，要不爸爸明天帮我和姐一人买一件白衬衫怎么样？”
　　 “嘘嘘……”德良用食指放在嘴巴上，示意多多不要说了。多多不明就里，小嘴还在叭叭叭。就在这时，桂花猛地拉开房门走了出来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还给你们买衬衣！你怎么不想要上天呢？给一口饭你吃，都是老子大发善心，你毁了老子一辈子，今天不打断你们的狗腿，我桂花誓不为人！”桂花咬牙切齿，气势汹汹地拿起靠在门框边上的木棍挥舞过来，胳膊来粗的木棍，落在多多和姐姐身上，打得两个十岁不到的女孩，跪着哭喊求饶。
　　 “妈妈，妈妈，不要打我们了，我们不要衬衣了，再也不敢了……”德良看两个孩子身上被打的通红一片，想用手拦住桂花的木棍，打红眼的桂花，骂骂咧咧连着德良一起打。
　　 多多不知道，桂花这么早就回来了。平常，不到深更半夜，桂花是不会摸回来的。桂花回来得早，是因为钱输完了，又没有人肯借她，只有早早回来。要是知道桂花回来了，借十个胆给多多，也不敢说要衬衣的事。桂花在家里的时候，多多两姐妹大气都不敢出，哪还敢要东西，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桂花拳脚相加。
　　 桂花在家里像魔鬼不说，在外面也无人敢惹。
　　 隔壁德良的哥嫂，看到桂花都会绕着弯避开。德良哥嫂都是老实人，在桂花生大女儿的前一年，妯娌玉娇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也就是长大出息了的浩子。当时，桂花过门没有多久，看妯娌顺顺当当生了儿子，想着自己肯定也能生儿子，结果生了两个女儿。从那时起，桂花就左右看不惯妯娌玉娇。
　　 玉娇为了不惹恼桂花，大热的天，晚上都是早早关在家里扇风，很少出去乘凉。生怕说错了哪句话，惹到了回来早，在外面乘凉的桂花。
　　 可不巧的是，那天晚上停电了，屋子里像蒸锅一样烤人，浩子吵着闹着，说什么也要出去乘凉。玉娇被吵得没有办法，只好点头答应出去乘凉。
　　 屋外，清风明月，微风徐徐。薄薄的雾水落在玉娇母子身上，清清凉凉。玉娇深吸一口清新地空气，惬意地坐在竹凉床上，给躺着的浩子有一扇没一扇的扇风。扇的凉爽起来的浩子，话也多了起来。浩子说:“妈，告诉你个好消息，前几天期中考试，我考了双百，老师还在班里表扬我了呢！”
　　 玉娇听说儿子考了双百，老师也表扬了，一时得意忘形，忘了顾及隔壁坐着乘凉的桂花。抱着浩子的小脸蛋边亲边说:“我儿子乖，我儿子真乖，真聪明，将来一定能读好大学，我们家以后就指望你啰！”
　　 这两声儿子，可是捅了没有出去打牌的桂花的马蜂窝。桂花“呼”地一下，就从躺椅上爬起来，双手叉腰地骂起大街来:“有儿子就了不起吧！后颈巴里的一撮毛，摸得到，看不到，黄泉路上没老少，缺德话说多了还不跟老子一样没得儿子送终……”
　　 玉娇听到隔壁一响，就知道坏事了。唉！都怪自己管不住嘴，又捅了马蜂窝。呸呸呸，话说破了就不灵了，玉娇在心里默默化解桂花恶毒的话语。
　　 玉娇不是怕桂花，是觉得桂花蛮横不讲道理，和她扯皮掉价。也因为婆婆在世的时候，常常跟她说，你让着她一点，她这是被重男轻女的思想蒙了心，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你不和她一般计较。婆婆还说，桂花之前不是这样的，刚嫁过来还是知道尊老爱幼的。
　　 自从政策下来之后，桂花听到别人在她面前提儿子，比挖了她家里的祖坟都拐些。这不，桂花刚经过镇上的小卖部，听到几个婆婆在说哪家的儿子有出息，哪家的儿子孝顺。桂花觉得别人是故意在说她听，在气她，火气一下子就串上来老高。
　　 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还在嚼舌根子，不怕带个烂舌头进棺材……桂花边拍屁股，边跺脚的冲着婆婆们大骂。
　　 桂花恨不得吃人的样子，吓得几个婆婆赶紧起身钻进了小卖部里面。婆婆们真不知道桂花么时候来的，而且也是闲聊，哪里知道这也能引火烧身了呢？
　　
　　 四
　　 桂花打骂多多两姐妹，还不是多多最不能忍受的。
　　 最不能忍受的，是十年前，在外打工的多多，谈了一个男朋友，本来准备见家长之后就结婚的。可是，当桂花知道男孩是山区来的，不仅没有钱，还很远。桂花当时气得半死，对多多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好骂:“我不同意！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子还指望你嫁个有钱人家，让我享几年福！你倒好，给老子找个又穷又远的，你想都别想，叫他马上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你以后也别想出去打工了，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让人跟你找户好人家！”
　　 多多虽然给男朋友打过预防针，说妈妈脾气不好，不要害怕。但是，多多男朋友看到桂花凶神恶煞般破口大骂，还是吓得提起行李就往外跑。多多本想跟着出去，但是被桂花一把抓住头发，拽了回来:“想跑，门都没有，从今天起，老老实实关在房里，哪儿都不想去！”
　　 连续一个多月，多多一直被桂花关在家里不让出门。中间，桂花请了镇上有名的媒婆，给多多介绍男朋友，条件是必须有钱，其他的，可以忽略不计。
　　 媒婆知道，多多是镇子上少有的大美女，只要多多点头，想娶的人大把的。媒婆在心里默默筛选一遍，觉得只有镇上高家的儿子，爱华符合桂花条件，家里有的是钱。虽然爱华年纪大了一些，腿脚还有点不方便，但是因为有钱，不好看的姑娘还不要呢。这真是，一个锅要补，一个要补锅，媒婆在心里暗自窃喜！
　　 次日，媒婆喜恭恭地来到高家。说明来意之后，高家的跛脚儿子爱华喜得两眼放光。他见过多多，很早就被她的美色吸引了，尤其是那前凸后翘的小身段，更是撩拨得人心里发慌。只是多多很小就下学出去打工了，外加上桂花悍妇名声在外，爱华从小就惧怕桂花，更不敢主动招惹。现在媒婆主动来提亲，这么好的机会，爱华肯定是满口答应。
　　 媒婆和爱华说好之后，立马带着爱华到多多家里上门。
　　 等爱华和媒婆坐好，桂花这才打开房门，笑嘻嘻地对蒙头躺在床上的多多说:“快起来收拾收拾了出来见个人，要欢喜一点，不要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苦瓜脸，像死了娘老子的，你老娘我还没有活够呢！”
　　 多多用手把头发理顺，拉了拉在床上躺的皱巴巴的衣服走了出来，出门就看到爱华色迷迷的眼睛盯着自己，像要把人生吞活削似的。多多吓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赶紧转身躲回房间里把门插严实。
　　 桂花喜不自胜从厨房倒茶出来，还没有看到多多，立马火又上头了:“你个死丫头还在磨磨蹭蹭什么啊？叫你出来见人，又是要吃了你！”
　　 “我不出来，也不见，我更不同意，你要说，你自己答应，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我宁愿去死也不答应！”多多第一次大着胆子和桂花扛上了。
　　 桂花看多多死活不肯出来，冲上去，一脚踹开了多多的房门:“你还翻天了是不是？老子答应的事，你反对也没有用，不嫁也得嫁！想死，没门！”
　　 桂花气急败坏地骂了多多一通，看多多紧闭着嘴巴再也不开口，也不好意思当着媒婆和爱华的面大闹，毕竟还指望爱华多给点彩礼钱的。
　　 桂花随手拉上被自己踹的耷拉着的房门，陪着笑脸对爱华说:“你放心准备结婚，彩礼钱几时到位，几时让你把这个死丫头带回去，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媒婆和爱华听桂花这样说，心里悬着的石头也落地了。随即和桂花约定，三日之内必拿彩礼钱过来。
　　 从桂花和爱华约定好之后，多多就没有吃过一口饭，她觉得这样活着已经没有意义，还不如饿死算了。
　　 两天过去了，桂花一点也不肯松口，不吃就不吃，还不信真就饿死了，只要撑到嫁过去，到了爱华家里就有享不完的福，过上了享福的日子，多多到时还要回来感谢她这个妈！
　　 德良看多多不吃不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能真的把女儿饿死了，大的已经出去不回来了，这个小的再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德良在心里反复琢磨，怎么样才可以帮多多跑出去。
　　 德良前思后想，终于想到了镇上开边斗车的马师傅。德良吃过晚饭，就偷偷摸摸到了马师傅家里。
　　 等德良说明情况，马师傅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个我可不敢，要是让桂花知道了，那还不拆了我家的房子，打断我的骨头。”德良看马师傅不肯，扑通一声，跪在了马师傅面前:“马师傅我求求你，救救多多，多多是个好孩子，可惜命不好，摊上我这个没有用的爸爸和那个鬼迷心窍的妈妈，你不救她，我也只有陪着她一起死了！你放心，只要你同意救她，我保证没有人知道是你送出去的！”
　　 马师傅是个软心肠的人，看德良声泪俱下，马师傅也跟着流泪:“德良呀，不是我不想帮，是这街坊邻居都怕你家桂花大闹天宫呀！看你这样，我也不忍心让多多没命了，你想办法把桂花支开，我马上送多多走，你可要想周全了啊！”
　　 马师傅答应了，德良赶紧千恩万谢从地上爬起来:“我这就回去想办法，这就回去想办法，马师傅你说话一定要算话啊！”
　　 回去之后，德良拿出自己平常偷偷摸摸存的一半私房钱，陪着笑脸对桂花说:“今天刚刚结了工钱，你去镇上的麻将馆玩玩吧，这几天守着多多也累了，我来替你守半夜，等多多嫁过去，我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桂花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德良说:“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会和我站在一边？也希望多多嫁有钱人家？你不会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德良连忙陪笑讨好:“我哪敢啊！一向都是你说了算，这次我和你想的是一样，一个姑娘家家，就该嫁有钱人家享福，何况我们多多这么漂亮。”
　　 桂花盯着德良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加上心里也确实痒痒地想打牌，已经好几天没有挨牌了！
　　 “好，我就信你一回，你给我守好了，回来要是人不见了，你跟我吃不了兜着走！”
　　 “好好好！快去，快去，再迟了可就赶不上桌了。”
　　 “我去了啊！你要守好！等着我回来换你！”
　　 德良看桂花走远了，赶紧打开多多的房门:“多多，快起来和我出去，我让马师傅送你去县城打车，有多远走多远，暂时不要回来了。”
　　 “爸爸，是真的吗？你放我走了，妈妈回来你怎么交代？”
　　 “没事的，你放心，你妈妈不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骂我几句，你快跟我走吧！”说着，德良拿出另一半私房钱塞进多多的口袋里。
　　 “简单带一点东西就行了，需要什么到外面去买，我给你的钱够你找工作之前开销的。”德良边说，边拉开吱吱呀呀响的老柜衣门，胡乱抓了几件衣服，拖着多多往外面跑。
　　 已经等着的马师傅，看到气喘吁吁的德良和多多，连忙小声招呼:“德良，德良，我在这里，快一点，快一点！”
　　 德良看到马师傅，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德良简单叮嘱多多几句，连忙催促马师傅赶紧出发，不要误了大事。
　　 多多这一走，就是渺渺十年。
　　 想着想着，多多就湿了眼眶。经过妈妈那么一闹，多多男朋友也跑得无影无踪。
　　 自那以后，多多也没有心思再谈朋友。多多觉得自己一个人挺好，也不想连累了谁。等存够了钱，偷偷拿点钱回去给爸爸养老，其他的就留着自己孤独终老。
　　 想着拿钱回去给爸爸养老，多多又想起爸爸打电话说的话，你们可是你妈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没有她，就没有你们。没有养育之情，还有生育之恩啊！回来送她最后一程吧！她现在已经不能说，也不能动，更不能打骂你们了。爸爸的话在耳边回响，多多的眼泪汹涌而下。
　　 多多擦干眼泪，决定听爸爸的话，回去见妈妈最后一面。
　　
　　 五
　　 晚上还风狂雨骤，电闪雷鸣，早上起来，多多看到的天空，已经蔚蓝如洗。多多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出宿舍楼，准备到路边的公交站台等车。
　　 多多用手遮住额头远望，没有看到自己要等的车。这里是郊区，只有一路公交车可以到达火车站，而且一天也没有几趟。看来，又要经过一番等候了。多多在心里暗想。
　　 多多坐在站台的长椅上，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白絮般的云朵下，一只飞鸟，正在奋力飞翔，也不知道它这是要去向何方？
　　 多多下了火车，没有回去小镇上，直接来到了桂花住院的重症监护室门口。
　　 在医院，多多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自己十年未见的爸爸。才五十多岁的爸爸，已经满头白发，弯腰驼背，干瘦的脸像粗糙的树皮，皱褶堆积。多多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可怜的爸爸，这些年都经历啥！
　　 德良看着愈发清秀的多多，浑浊的眼睛里有了亮光。激动的嘴唇都在颤抖的德良，拉着多多不停地重复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唐桂花的家属在不在？”穿着防护服的护士拉开重症监护室的门，望着门外喊道。
　　 “在在在。”德良连声接应。
　　 “马上到探视时间了，你们今天安排谁进来探视？商量好了，半个小时之后到这里等着。”护士吩咐完，又轻轻把门关上。
　　 “多多，今天你进去看看你妈吧？这两天都是我进去看她，你妈现在没有知觉，就剩一口气在，你进去看看，没事的。”德良带着商量乞求的语气看着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