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怎么出的她家的门，不知道怎么回的家，象是丢了魂似的，没精打采，丢三落四，常常答非所问。
　　 那年正好父亲回在家过年，看到我的这种情况，在姥姥家了解了个大概后，和我做了一次长谈，得知我的想法后，爸爸说:“你不要有自卑感，要树立起自信心，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多的是。不如咱们的家庭也不在少数，关键的问题是你们如何对待恋爱的问题。”最后他说：“我不支持你们现在就谈恋爱，但也不反对，我给你们的建议是，你和她说清楚，你们可以先处着。等你们高中毕业了，如果没有什么变化，我就打发人去她家提亲，给你们办婚事。但是目前，你们俩都要明白，这两年的高中可能是你们两个这一辈子唯一的学习时间了。你们要抓住这两年的学习时间，充分利用好这两年的时间，千万不要荒废了这两年的学习时间！这可是关系到你们俩一生的事情，如果你们在高中学的扎实，将来一旦有机会，就可以去考大学，否则，机会来了，你们也不可能考上。老话说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嘛。我想你们俩都不小了，会想明白这个道理的！”
　　
　　 三
　　
　　 爸爸的一席话，解开了我心中的纠结，我再一次去了姥姥家，兰花跟着脚也进了姥姥家门，她对我姥姥说：“奶奶，你外孙给你带啥好吃的了？”姥姥知道她的来意，笑了笑说：“兰花呀，你来的正好，陪小强说说话，我去做饭。”说完拧着小脚走了。
　　 兰花见屋里没有别人，说：“小强，你那天是啥意思？不吭不哈地就走了，像是丢了魂似的？”
　　 我说：“兰花，今天咱们就明说吧，我很喜欢你，也很想把咱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可你长的这么漂亮！家庭条件也比我家好，我既怕配不上你，更怕你将来跟着我吃苦受累。所以我心里十分矛盾。”
　　 她说：“你说啥呢？你人好，学习又好，又有担当，我就是喜欢你，一直就喜欢你！你别说我的家庭条件好，你看到的仅仅是个外表。我爸爸走的早，哥哥还没有成家，下边还有弟弟妹妹，家里紧张到啥程度，我最清楚。不瞒你说，有时候我家吃盐都得等鸡下了蛋来换。你家里的情况我知道，但我图的不是家庭，就图你这个人！我想过了，等将来咱们高中毕业后，能找到工作更好，找不到工作，也没有办法，咱们就在村里干，只要我们在一起，同心协力，再加上老人的帮衬，我想闹一份家当也不算啥。只要你愿意，我就跟着你，后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认了！”
　　 我说：“花，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她肯定地点点头。
　　 我说：“花，其实我的心早就被你占了，今天咱们就把话先撂到这里，等我们毕业了，咱们再说这事。我们现在要抓住这两年的时间，多学点东西，国家总不能老是这样，就像我爸说的，知识啥时候都有用！不许将来咱们也能有所作为！你说是不是？”
　　 兰花的脸上红红的，挂满了娇羞和幸福，偎依在我身边，喃喃道:“我听你的，我们这两年，就抛开一切杂念，好好学习，多掌握些知识，总是有用的。”
　　 就这样我们把这懵懵懂懂的爱情，压在心底。一身轻松的投入到学习之中。
　　 兰花的哥哥是我们公社第一届高中学生，我们是第四届学生。他比我们大三岁。这年他经过了层层筛选，参了军。
　　 她哥哥这一走，她家里的活就落在了我和兰花的身上。每逢星期日，只要是她家里有活，我都去帮她干。鋤地间苗，秋收打夏，样样不落。在干活的时候。她妹妹紫花本来是叫我哥哥的，可是却时不时地叫我一声姐夫！羞得她满脸通红，斥骂道:“紫花，你个死妮子，再胡叫看我撕烂你的嘴。”紫花做个鬼脸说：“反正我迟早都要叫他姐夫的么！”说完一溜烟跑了。
　　 每次从她家地里干活回来，她妈妈总是在我的碗里盛上两个白里透黄的荷包蛋，这是她妈妈认可了我？
　　 我知道她们姊妹几个平时是吃不到的，就偷偷地往她碗里夹一个，结果被紫花发现了，就告诉了她妈，说我偏心姐姐，后来她妈妈再给我荷包蛋，就看着我吃完才作罢。
　　 她哥哥在部队因为根红苗正，工作积极，训练刻苦，又是高中毕业生，部队上就推荐他去了一所军工大学学习。
　　 这两年，我们俩真的抛开了一切杂念，一头扎进了学习里，那时不分文理科，她偏理科，我偏文科。但偏的都不很。
　　 我们毕业回村转眼两年就过去了，那一年冬天，她说她哥哥在部队提了干，也成了家，并且还有了小孩。她哥哥来信叫她去帮忙看看孩子。她说：“强，你等着我，等我回来，如果没有机会参加工作的话，我们就……结婚。”我说：“行，你这次去得多长时间？”她说：“不知道，我哥他们没有说。强，你干活太不惜力了，我走后，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别那样拼命。”我说：“你放心吧，倒是你，要注意和你哥嫂处理好关系。不知道你嫂子咋样，但你哥的心计太重，不好相处。”她说：“好啊，你敢这么说我哥，等我回来再跟你们算账！”停了一会，她郑重地说：“强，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我走后，你一定要多来家里走走，有啥活就帮着干干，替我照顾照顾妈和弟弟妹妹，行吗？”我说：“你放心吧，这事还用你交待！只要你不变心……”她说:“你放心，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变心的……”
　　 她走了，我的心好像也跟着她去了远方。
　　
　　
　　 四
　　
　　 她走后没有多长时间，爸爸的单位要招工，招的是本公司内部职工的子弟，我正好符合条件，爸爸就给我报了名，经公司审核批准，我参加了工作。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没有收到她的来信。起初，我以为她还没有顾上给我写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盼望的信毫无踪影，我心里充满了焦急的祈盼。随着忙忙于办理工作手续，以及到单位上班后，要熟悉工作环境，工作流程，人员等等，暂时还没顾上去想这些事情。等一切都安顿顺了，每天下班回到宿舍，她的身影老是在我的脑海里浮动，挥之不去。我赶紧给舅舅家的表弟写了一封信，千叮咛万嘱咐，叫他想办法给我搞到兰花她哥哥的通讯地址。表弟果然不负所托，不久就把她哥哥的地址给我了。 我按这个地址给她写了一封信，十天过去了，没有回信，再写一封，二十天过去了，还没有回信，再写一封，一个月过去了，还没有回信，再写，三个月过去了，还没有回信，再写。接着我每个月给她写了三封信，依然如石沉大海。 是她没有收到我的信吗？不可能呀！地址是没有问题的。那是什么问题啊？我思虑再三。自问难道是她变了心？这是我最不想要的结果，也是我千百次否定的结果，但这也是唯一的解释。 兰花啊，你就是不愿意和我相处，也给我一个信呀，你这样音信全无的，到底是啥意思吗？我陷入了猜测，焦虑，思念之中…… 这年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妈妈好像也发现了问题，先是写信问我有没有兰花的信，后来就以为是兰花攀上了高枝，变心了，在家里紧着给我张罗说媳妇。我心里就是放不下兰花，在我的眼里，谁都不如兰花。就这样先后说了好几个，我都不同意。 这一耽搁就是四年，兰花还是杳无音信。 这些年里，我安排表弟，一旦兰花回来，叫他第一时间打电报告诉我。（哪时的还没有现在的通信工具最快的就是打电报）据表弟说，兰花自从去了她哥哥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后来我回家过年，到姥姥家走亲戚，兰花她妈也尽量的避开我，不打照面。有时实在避不开了，打个哈哈走了。这些更是印证了一些说法。 到我二十五岁那年，挚亲好友们都劝我忘了兰花吧。二老也委婉相劝，说是人家攀上了高枝，把我给甩了。我思之再三，觉的和兰花，已经是不可能了。人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既然人家不和你联系，那就说明她有她的难言之隐。自古就有“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之句。既然爱她，就得理解她，原谅她，更要宽恕她！于是我便把兰花深深地埋在心底，打算这一辈子再也不去触碰这一块，和我现在的妻子结婚了。 本来这事就算完了，可是造化弄人，时间过了三十八年六个月零七天，老天爷又让我们见面了。
　　
　　
　　 五
　　
　　 那是我退休后第二年的一天，儿媳妇打电话叫我老伴去她那里带孩子。我开车送老伴去高铁站，把老伴送上车，正准备去停车场开车回家，却看到了一个藏在我心里几十年的身影，我再仔细看看，是她——是兰花，没错。
　　 尽管岁月带走了她脸上的清纯和青涩，带走了她脸上青春的红润，带走了她青春的光彩。留下的是脸上那细细的皱纹，可精致的五官还是那么的端正，呈现出成熟妇人的端庄和美丽，看上去和她们实际年龄不太相符。她留着短发，不知道是不是染过，乌黑油亮。脚上穿一双旅游鞋，腿上是一条紫色的宽腿裤，身上穿一件淡色大花的休闲服，外罩一件风衣，挎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牌子的包包，脖子上戴着一条金链，金链上吊着一个金制的生肖狗，金灿灿的结婚戒指，套在无命指上。看来生活的还不错，但我还是在她那细细的皱纹里，扑捉到一丝丝的忧伤。
　　 她也看到了我，我们四目相对，十几秒的时间里，我们都没有说话，看着她脸上惊喜的寻问的外带着忧怨的表情。我赶紧打破这尴尬的局面，问道：“是你？兰花。”
　　 她说：“是我，小强。你、你这是干啥去？”
　　 我说：“刚刚送他妈去孩子那里，正准备回家。”
　　 我问:“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她说:“我要回家，这不刚刚下高铁。”
　　 我问:“你……一个人？”
　　 她说:“他忙没有时间回来，孩子们都上班，也没有跟着。”
　　 我说:“正好，我也要回家，我载你吧？”
　　 她说:“好，我也坐坐我……老同学的车。”
　　 回县城的路上 ，她几次要开口说话，可能是顾忌我在开车，几次又把话咽了回去。知道她有话要说，我心想，我到要看看你咋说。就载着她来到县城的一家饭店，要了个包间。点菜的服务员刚走，她就道：“小强，我走的时候，咱们说的好好的，通信联系。我问你，你为啥不给我回信？你不要跟我说你没有收到信。我一连给你写了二十几封信，你妈她是不会不跟你说的。你说。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你参加了工作，身份变了，心也变了？既便是你的心变了，觉得我配不上你了，你也吭一声，咋啦，我还能赖上你不成？”语气中带着责备和怨恨，夹枪带棒，连珠炮似地，一股脑儿的向我砸了过来。
　　 我听她这么一说，火儿一下子就窜上了头，可我还是忍住了，必竟是顺耳之年的人了。我说：“我还要问你呢？你走后我不知道你的通信地址，没办法给你写信，我参加工作后，一星期往家里写一封信，问我妈有没有你的信。后来，我给大锁（大锁是我的表弟）写信，要了你哥哥的通信地址，一连给你写了几十封信，你都没有回。你为啥不给我写信？为啥不给我回信？那段时间，我就像是要疯了，整天胡思乱想。多少回在梦里，我梦见咱们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在你家的地儿干活，一起看电影，一起写作业，一起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但到梦醒，只有被泪水浸湿的枕巾和满腹的惆怅？我……到后来，我不得不自己劝自己，自己给自己宽心，自己安慰自己。心想你不回信，肯定是你哥哥在城里给你找了一个好的人家，你嫁人了，你有难言之隐，没办法跟我说。那么，既然是我爱你，就要理解你的难处，尊重你的选择。所以后来，我也就不再给你写信了，我怕打搅你的生活。我问你，你到底是咋啦？就不能给我回一封信？哪怕是半张纸？哪怕是只言片语也行啊？”
　　 她听了我的话。满脸都是惊愕，喃喃道:“强，你给我写过信？你真的写过信？你就没有收到过我了信？我真的给你写过信呀，真的写过呀！这是咋回事？咋回事嘛？我怎么就没有收到你的信呢？我、我、我真的是没有收到信呀。那一段时间里，我和你一样，满脑子里都是你，我、我……”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我忽然觉得我明白了些什么。我问她：“你去了以后住在什么地方？”她说：“住在郊区。”我又问：“你的信是你寄的吗？”她说：“不是，是哥哥替我发的。妈妈给我的信，也是寄到哥哥的部队，哥哥替我收的。”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但是我没有跟她说破。
　　 她想了想又说：“我在那里一年以后，有一天哥哥对我说:‘听说小强在你来这里不久，就参加了工作。这一年里，你给她写了那么多的信，他也没有给你回过一封。我看他肯定是变心了，这样的人是不值得你爱的。不如你借此机会和他断了，试着和我们三连长处处看，我们三连长人挺好的。’我也从我妈的来信里，知道了你招工的事。心想你一招工，就连一封信也不给我回了，看来还是哥哥说的对，是我看错了人，你变心了。又过了一年多，我一赌气，就和他处上了，可我……”我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打断了她的话，转了一个话题，问:“你现在怎么样？孩子的情况如何？”她说:“孩子们都挺好的，我也就是凑合着过吧。因为我的心里老有一个影子，始终赶不走。你咋样？”看来她不愿意多说他，我回答道:“也挺好的，孩子们都成了家，孙子孙女都不小了，你的那位就是那个三连长吧？”她说是的。
　　 吃过了饭。说是吃饭，我俩似乎都没有胃口，象征性的叼了几下，就算是一顿饭。
　　 我们互留了电话， 加了微信，就往回走。路上，兰花的额头紧锁，陷入沉思之中。忽然她直起身子说：“小强，你说是不是我哥哥把我们的信都给扣下了？如果是这样的，他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我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喃喃自语道：“他怎么能这样做，他怎么能这么做！”
　　 从县城到家里的三十公里路，平时总觉得挺远的，今天，好像路短了。
　　 到了镇上，她说：“去你姥姥家吧！我说：“我送你到村口，就不去家了。姥姥不在了，舅舅妗子也不在了，你家妗子也不在了，表兄弟之间的亲情淡了。再说，我们现在的情况，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了。唉！对了，你这次回来有啥事吗？”她说：“我是回来给妈妈扫墓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那个大院门外。看着这个曾经让我们度过天真烂漫童年时光的大院，这个留下我们美好回忆的大院，这个记载着我们俩个纯洁爱情的大院，这个让我们的爱情破灭的大院，一时间我的心里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看看兰花，她沉默无语，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见我在看着她，也深情地看着我，说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不过总算是解开一个了系在我心里几十年的疙瘩。”说着，泪水像珍珠样成串地往下落。
　　 我说:“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你也不要因此生你哥哥的气，我想他也是为你好，出发点是好的嘛！”
　　 “可是他毁了我的爱情，让我这一生生活在怨恨痛苦之中，没有一天是快乐的！”她恨恨地说道。
　　 “难道我们还能穿越回去？”我说。
　　 她长叹一声，道:“这也许就是命！保重。”
　　 我说:“保重！”
　　 抬起头来再看看这个大院，我又想起了紫花的那一声姐夫，想起了我碗里那两个白里透黄的合包蛋……
　　
　　 （原创首发）辛丑年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