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梦】遇上最好的自己(散文) ——成长经历
我小时候村庄上的小伙伴们,常常乘着月色,摸到村外去摘桃子,偷西瓜。冬季里大队糖埠开榨后,他们又常常摸进糖埠里偷甘蔗。
我可从来不曾拥有过这种有月亮的夜晚。我从小就不会“偷”,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敢。我与小伙伴们出去割猪草,也不敢偷生产队里的红花草,我下到红花草地里,就会吓得全身发抖,只在田塍上老老实实地割着猪草。
我有两个兄长,他们在那种月夜里不是背甘蔗回家,就是带西瓜回家,当然,我也会揩到一点油水,只是每次揩上油,总是要看兄长白眼。那种白眼,让我心里好难受,暗想,下回自己亲手去偷。有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我独自出发,摸到生产队里甘蔗林旁,硬生生地站到后半夜,也不敢拔一根。后来我二兄寻来,将我拉回家,我娘说,我肯定被鬼迷了魂了,怎么到了甘蔗林旁,就不敢伸手拔一根呢?这孩子长大了有什么用?
我八岁开始上学,学会了拼音,也慢慢学会了汉字,我记得第一篇课文是《毛主席万岁》。学了课文的当天,老师布置了家庭作业,要同学们晚上默写课文。晚餐后,我爹娘,兄长都出去了,就我一个人趴在床上默写课文。我写了“毛主席”三字,“万”字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我突然放声大哭。我的哭声惊动了我娘。那时我居住在一座八开间的带天井的老宅子里,宅子里住着四户人家,七八头猪,上百只鸡鸭鹅。我娘就在下堂屋与人聊天,听到我哭声,奔进房,问我为什么哭啊?我边哭边说,万岁的万字写不出来了,我娘说,那就翻翻书啊。我说,老师说,默写不准翻书的。我娘说老师又不在。我说,我自己知道偷不偷看啊。我娘急得没法子,就拿扇子过来,说扇柄上也有个“万”字。我推开娘的手,说不准偷看书,同样不准看别的东西啊。可是我瞥见扇柄上的钉脚线了,其实那不是“万”字,但有万字的形状,我一下字就想起万字来了,我又大笑着:“我会写了,我会写了!”
我父亲病下时,从县医院回来,带回来了苹果,那是给父亲吃的,我娘切了一小片给我,在我的记忆里,那时我第一次见到过苹果。但我拿到手上,要问一问家里其他人有吗?我希望大家都能分得那样一小片,余下的留给父亲享用。父亲的命已经不长了。父亲在我十岁那年秋季离世了。
我没哭。我不喜欢父亲,他老打我,打得很凶的。常常打得我腿肚子上鲜血直冒。我虽然不敢偷,可我整个童年都是在大人的怒骂声,甚至是打骂中度过的。我二兄很善偷,像老鼠那样精,他个子又长得像一只小老鼠,很小个的一个人。可是他很得大人的喜欢,我父亲从来不打骂他。我娘为了哄他上学,还要偷偷地煮个鸡蛋他吃,还要瞒着我说千万别让“癞头看见”。我小时候大家都唤我“癞头壳”的。
我父亲去世后,我二兄就去生产队上放牛。我大姨娘想带我出去要饭,可我娘咬着牙让我继续上学。我姨娘,姨父,舅父,都怪我娘,这么穷的家,还要让他上什么学?出去讨口吃的,或者上生产队里放条牛,比读书强得多了。我娘就是不肯,说我就会读书。
我小学毕业升入初中,要到外村上学,每天午间要赶回家吃饭。到了冬季,机埠上要搭建糖埠,邻近好几个大队的甘蔗都要拉到我大队机埠上来榨。我村上那些会偷的野孩子们,说起月亮下偷的趣事,那明晃晃,柔情四溢的月亮,是那样让我心潮起伏,垂涎四尺四。我看着他们,瞪直了眼珠子。可我就是不敢偷。
有一个雨天,我穿着蓑衣,光着脚板,从学校回家吃饭,经过糖埠时,在堆甘蔗的棚里扫了几眼,心想,等一下上学时,就一个人悄悄地来,如果没人,拔上一根藏到蓑衣中夹起来,就走。吃了饭,我走到堆放甘蔗的棚里,还真的一个人也没有,我放开胆子,到甘蔗堆上拔了一根,折成两截,藏到蓑衣中,夹起来就走,可刚出棚,后面就传来一声叫:“你给我老老实实地放下来!”
我乖乖地丢下甘蔗,低着头,冒着毛毛细雨,继续往前走。
1981年我因二兄治病,辍学回家务农了。从此后,我就独自一人自学,写作,四十年了,没有一点出息。我大姐瞧见我就数落,你这一辈子怎么这样没出息呢?小时候别人敢偷生产队上的甘蔗,你有一回在甘蔗地头旁,呆到半夜还不敢偷。那天看守员还故意躲起来,说村上就你不会偷,就让你偷一回,怎么就不敢偷一回呢?我二兄像老鼠那样精。可外人不知道,我二兄在外打工,赌博,嫖娼,欠了十几万元的帐。我长兄现在瘫痪了,两天前我将轮椅推到走廊上,他瞧见邻居家一棵枣树上结满了枣,笑嘻嘻地要我乘月亮下偷偷地摘些回来。我从网络上买下十斤,交到长兄手上,骗他是我夜晚出去摘了别人家的枣子,兄长笑眯眯地说,有点出息了,可惜老了。
我每天早上五点钟起来,要照料兄长吃喝拉撒,琐碎的事要忙到夜晚七点钟,才会静下来看书、写作。看书累了,就到三楼平台上,望望月亮。我从来没有忘记四十年前,那个想成为物理学家的少儿郎。月亮是那样地明晃晃,明晃晃。我娘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儿啊,娘信你,你会有出息的!”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