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沐浴着两旁高高低低的山岭，凉风一阵阵钻进脖子。
　　 从村委会赶到桐树沟口，十五里的路，两人用了二十分钟。老周把摩托车灯对着沟底。看见了尸陈沟底、车头钻进泥草中的摩托车，却没见人。老周的心也掉进了深沟，浑身从脚尖凉到头顶。他大声喊姚主任，却听见在上边的公路里有应声。轰把油门赶上去，见姚主任和支书躺在公路里边的坡根草窠里。两人手脸血污斑驳，一身污泥。
　　 老周支好车，王副主任车技差些，也赶到了。
　　 老周去扶姚主任，姚主任坐起来，抬手指支书。老周蹲下身双手搭上支书的肩膀，支书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姚主任有气无力地说：支书胳膊和脖子伤得重，你小心别动他上半身。
　　 我没事，辛苦你和王主任了，扶我坐车上吧。支书自己慢慢坐起身，伤痛令他的表情在车头大灯的灯光中显得格外丑陋。犹如动漫里夸张变形的动漫人物。早晨走时，雪白的衬衣，象牙黄的长裤，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现在的一身上下，是臭泥、草浆和血污混和组成的迷彩颜色。脚上的皮凉鞋只剩下了－只，另一只脚光着。姚主任情形与支书差不多，只是下巴的胡子茬像一天时间突然长出很多，平时不多见的犁沟此时布满老脸，老了十岁。其实，也不过大老周四岁。
　　 老周和王副主任两人左右各一，把支书抬起来，支书扶着他俩，脚点着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坐上老周的摩托车。
　　 老周双手扶着车头，向支书建议：送你去医院噢。
　　 支书说：屁大点伤，回村上吧。明天上边领导要来检查危改，我哪有时间住医院。
　　 啥时候了，还管那么多。
　　 危房改造不达标，贫困户就不能脫贫。贫困户不能脫贫，我们村今年所有的工作就等于白干。没有任何成绩，各项花出去的资金便要不到，要不到资金，我这个支书躲债都找不到地方。我躲债了，你们就等着债主子来扒皮！等着群众来往你们脸上吐唾沫……支书不论到啥时候，思路都条理清楚。
　　 别一套一套的了，你坐稳了，今儿晚最要紧的任务，是我们四个老家伙如何安全回村上。我骑摩托走夜路，眼睛放花。老周说。
　　 王副主任驮姚主任走前边。王副主任口齿不清地叮嘱：你坐好了，抓稳当可别乱扭，我骑车带人，后边的人一动，车头就乱晃。今晚再下一回沟，明早就有人给咱俩送花圈了。
　　 姚主任一只手搂着王副主任的肚子，苦笑着回答：死在脱贫攻坚的路上，还能出回名哩！
　　 人都死球了，要名有屌用。
　　 你俩咋弄到夜深才走？老周问支书。支说咬牙切齿说：Ｄ级危改那十三户新建住房，房顶没做防水，下雨漏。后边排水沟比屋子地面高，下雨也进水。我俩现场叫工程队来，蹲在那里看着他做好。如今的工程队，偷奸取巧惯了，你不盯他，他就哄你。还有那个姓吴的女人，两个儿子和媳妇都在西安办沙发厂，年收入几十万，缠着我和老姚要贫困户。说她日子过不去，政府不管她。那个叫二保的光棍，不要屁脸，这段时间缠他外甥媳妇。黑里去敲门扒窗户，外甥媳妇一个人在家不敢住，天天黑夜找女人去做伴。事情摆到我们面前，样样得处理清畔。还有那个叫大海的，老两口子是贫困户了，吃到甜头，又想给儿子要贫困户。他妈的三十多岁的小伙子，不病不残，两口子养两个娃，咱凭啥政策给他贫困户指标？这扶贫啊，好政策把一部分群众扶懒了，扶倒退了，只想着白吃白拿国家的，自身不努力，等着老鸹拉屎掉嘴里。去年那个咱扶持养牛的贫困户，他把一头牛杀吃了，还跟群众抱怨，牛肉吃多了上火……支书一口气诉说了许多件事，都是关于扶贫的。老周默默听着，懒得吱一声。夜风在耳边掠过，呼呼有声，灯光照着车前坑坑洼洼的沙石路，车不时颠一下。
　　 扶贫，扶贫，我们忙死忙活，两头不见天，扶的的都是些啥人嘛？支书在身后叹息。
　　 月光如水。空旷的山间公路上，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吼声刺耳。
　　
　　 （作者：郑安怀，男，1967年生，陕西省山阳县人。陕西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