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收获】玉针(小说)
他蹑手蹑脚走到窗户前,煤油灯下,玉针正专心致志地飞针走线,开口又怕惊吓了她,还去躺床上喊一声?正在他犹豫之际,突然发现那是一条婴幼儿连脚棉裤,谁的?毫无疑问,外孙子的。他顿时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地一声吼叫,“贱,你怎么这么贱!”
“妈呀!”玉针吓一大跳,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拍拍心口,“我回来,我回来”,手忙脚乱地收拾好针线,惊慌失措中还不忘把棉裤抱在怀里。
“我真服了你了,不用闹钟都能睡半拉儿?等我睡着了再起来,起来侍候你那出了门的闺女,背着我给她做多少回啦,已经是为人妻为人母啦,一个孩子都照顾不住,啥时候能让人省省心,那么大一个人她天天都干啥吃的,还让你来做?”
“兰兰不会做,咱也不能让外孙子冻死啊,是不是?”玉针低眉顺眼地小声辩解。
“她凭什么不会?是你不让她会的,成天奶奶一样敬着她,宠着她,这都出了门了,还不学做活,还回来麻烦她那成年都睡不囫囵的老妈,没用的废物!饿死冻死都跟你啥关系,不能养了她还得给她养孩子”。暴跳如雷的男人冲过来抢棉裤,想要扔出去。
玉针紧紧抱住不丢手,扑通跪下了,“我给你跪下了,我给你磕头了,大老爷,你行行好吧,你可怜可怜俺外孙吧,他也是你外孙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不讲情分啊,我不能让他受冷受冻,大老爷,你行行好吧。”怒不可遏的翻毛大头皮鞋正面踹过来,玉针临危不惧视死如归,不避,不躲,砰,砰,实实在在地挨了两脚,冲动是魔鬼,下一秒男人肠子都悔青了,双手不自觉地伸了出去,心口针扎似的疼痛,这是老伴,这是同床共枕的老伴,不是仇人,更不是敌人,这脚踢出去肯定要比手打更厉害,自己在部队锻炼了二十多年哩,恁响两声,会不会脑震荡?她受伤了可咋跟孩子们交代?年过半百的人了,还为了女儿如此甘心受苦受累,宁可挨打也不改初衷,啥时候是个头呢,把闺女养废了还如此执迷不悟,换做年轻时不把这臭硬的贱骨头打得心服口服才怪,这是老伴,见老伴抱着棉裤艰难地爬起来,男人稍稍缓了一口气,赶紧把胳膊收回去,继而气急败坏地一跺脚,转身离去。
此番过后,玉针再给外孙子做衣服是光明正大,男人的劝谏一概充耳不闻,“你打了我了还想干啥?看我不顺,分开过,你不是早就想离婚哩,离,谁怕谁啊,我半截入土的人了,怕啥啊,我就是待见闺女,你管不着”。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这辈子怕是都改变不了这种局面了,男人不是不爱他的女儿,他自幼丧母,比谁都更爱护更珍惜这个家,他真心地希望儿女们都能有一技之长,自强自立,把日子过得美美的,而老伴儿骨子里头太过强势,不识字,没文化,却把母亲这个角色演绎得十分到位,她一生的事业纯粹就是爱她的孩子,包容、爱护、奉献,让他们吃的好穿的暖,为他们遮风挡雨,无怨无悔,她不认为爱得太多就是错,尤其对女儿,因为她心里住着一位大小姐。
道理不需要太多,开心就好,玉针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偶尔想起往事,会说上一句,俺家有马有骡子,二十多头哩。
到了晚年,玉针的男人释然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也或有些许不甘,和身边儿人聊天时常说,我在部队服役二十多年,弄过真枪实弹,现在腿这里还有钢钉,因为没有接到命令,抗美援朝没去成,虽然谈不上身经百战,大是大非的错误没犯过,领过军功章,处级干部转业,却在大字不识一个的“针儿”面前输得一塌糊涂,斗智斗勇几十年,还得承认她是个伟大的母亲,孩子们都还听她的,哈,哈,是不是很没道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