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卧虎山矿工程指挥部准备实施爆破会战的申请，很快得到了新钢工程总指挥部的答复。同意卧虎山矿提出的方案，要求尽快将总体设计方案初稿上报，同时做好大会战准备工作。
　　 消息一经公布，卧虎山矿工程建设的所有干部职工，立即进入了临战状态。平整施工和排岩场地、修筑道路、修建用于存放物资的临时库房、为参加会战的人员搭建帐篷、地窝子、干打垒等等各项准备工作全面铺开。
　　 为了保证巷道掘进的进度，梁向前带着新钢总指挥部的命令，把渡口市所有从事井下施工作业的队伍全部拉到了卧虎山。可这仍然不够，无奈之下，梁向前把修公路的、搞土石方工程的都组织上去，总算凑齐了六千人的施工队伍，交给了王向阳安排。梁向前告诉王向阳，这些不是专业的队伍，就让他们边干边学。
　　 与此同时，总工陈永年赶往首都，将方案报送冶金部有关专家组会审，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去矿院，请专家学者们协助做数据分析以及地质灾害评估。在此期间，方树青每次试验后都将数据汇总用电报发给陈永年，而陈永年就拿着数据一趟趟地在冶金部和矿院之间来回奔波。半个月后，陈永年从首都返回卧虎山，跟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从全国36个设计、科研部门抽调的292名科技人员以及大量的精密昂贵的设备和仪器。
　　 1971年1月初，卧虎山爆破工程大会战，正式进入巷道和药室施工阶段。霎时间，沉寂了三个月的卧虎山顿时沸腾起来，六千多人的施工队伍被分成若干小队，按照计划分配到三个作业面上同时开工。何大海的青年突击队分在了第一作业面，也就是卧虎山的顶上。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何大海的突击队是所有参加会战的队伍中，技术力量最强，人员最年轻，最能吃苦，最能打硬仗的队伍，那绝对是总指挥梁向前眼里的王牌精锐，自然要放在最关键的地方。虽然硬骨头给了何大海的突击队，但其他各队也不服气，都憋着劲要超过何大海他们，这让一向争第一，不服输的何大海顿时红了眼。他领着突击队的小伙子们，甩开膀子没日没夜地干了起来。缺少凿岩机就直接用钢钎、大锤凿岩穿孔。施工条件差，巷道里没有电灯，就点火把照明。通风设备不足，就顶着爆破后的烟尘施工。这种不要命的劲头鼓舞和激励着其他各队，于是施工现场掀起了劳动竞赛的热潮。就这样，经过三个月的大干苦干，终于在3月底之前，完成了巷道和药室施工任务。
　　 巷道掘进刚完成，指挥部紧跟着就安排爆破用的铵油炸药的加工工作。条件简陋也就算了，关键是人手严重不足。副总指挥王向阳灵机一动，组织起来一支一千多人的，由机关干部、后勤人和、职工家属都组成的炸药加工队。又调来加工炸药的老技工当师傅，采取师傅带徒弟的办法，一个老技工领着百十个人，利用球场、办公楼前的广场等凡是有水泥地的地方进行加工。大家把炸药原料铺在水泥地上，然后用水泥做的土碾子反复来轧，碾碎了之后进行搅拌均匀再装进袋子里。就这样，在一无专业人员，二无专业设备，三无正式厂房的情况下，炸药加工队愣是用木槌、棍棒、筛子等原始工具，提前完成了炸药加工任务。
　　 1971年4月11日，卧虎山爆破工程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一袋袋做好的铵油炸药被送到了工地上的指定地点专门存放专人看守，然后再由青年突击队和爆破队往巷道和洞室内装药。
　　 装填炸药是个细致活，来不得半点马虎，出不得丁点差错。所以，从11日开始，方树青就吃、住、睡在工地上，他的好兄弟何大海也和他一起盯在现场。今天是25号，是装药的最后一天。
　　 “方树青，这是未来三天的天气预报，给。”
　　 王芳是个美丽大方的姑娘，毕业后本来是分配到市气象局的，因为卧虎山会战急需气象方面的人才，所以被指挥部暂时借调到了这。因为气象预报主要是提供给方树青的，所以一来二去，王芳就跟方树青熟悉了。
　　 方树青接过预报快速看了一眼之后松了口气。
　　 “还好都是晴天。”
　　 王芳好奇地问：“你们装炸药还必须得是晴天呀？”
　　 “铵油炸药的主要成分是硝酸氨，最易溶于水，如果炸药泡了汤就完了，所以必须赶没有雨的时候装填。咱们这是南方，4月份就进入雨季了，所以。”
　　 “哦，明白了。给，熟的，快吃吧。”
　　 两个鸡蛋塞进方树青的手里。
　　 “我不饿，我。”
　　 “你都瘦了。哎呀，我给你剥开。”
　　 剥好的鸡蛋送到方树青嘴边，看着王芳的笑容和期待的眼神，方树青心里暖暖的。
　　 “哎呀有鸡蛋吃，给我来一个。”
　　 一身泥一身汗的何大海，刚从巷道里出来就看见王芳正往方树青嘴里塞鸡蛋，他想都没想就凑了过去。就在他伸手去拿王芳手中的鸡蛋时，啪的一声，一只白皙的小手将何大海的手拍开。
　　 “何大海你洗手了吗？也不看看情况就吃啊。”
　　 何大海扭头一看，只见矿医院的医生梁海霞穿着白大褂，挎着医药箱俏生生地站在一旁。何大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去医务室打针，所以他每次见到梁海霞心里就犯怵。
　　 “我跟树青是好兄弟，吃他一个鸡蛋没啥大不了的。再说人家王芳都没说啥，你跟着掺和啥。”
　　 “你有病，不能吃鸡蛋，会撑。”
　　 “你瞎说，我好着呢。昨天一顿吃了四大海碗炸酱面，还有仨肉包子，我一点都不觉得撑，你竟敢说我有病？哈哈，树青，她竟然说我有病，你说好笑不好笑？”
　　 方树青刚要张嘴说话，王芳又把另一个剥好的鸡蛋塞进了他嘴里。梁海霞嘿嘿一笑说道：“我说你有病你就是有病，你要不信，可以问问王芳。”
　　 何大海转脸看向王芳，没等他开口王芳就说：“何大海你的确有病，你眼神不好看不准时机，而且脑子反应还慢。现在还不算严重，可是不赶紧让海霞治治，你以后会变傻的。”
　　 何大海疑惑的看看王芳再看看梁海霞，见两个姑娘一脸严肃，心中顿时没了底。何大海挠着脑袋问方树青：“树青啊，她们说的是真的？”
　　 噗，方树青忍不住笑了，两个姑娘也忍不住笑弯了腰。
　　 “方工、何队长，炸药都装完了。”
　　 一位技术员跑过来汇报情况，方树青连忙告诉他：“通知各作业面进行封闭前的检查，务必要认真仔细，确保无一处遗漏。封闭后用万用表再测试一次各作业面的起爆电路。”
　　 “好嘞。”
　　 技术员跑去传达通知，方树青转身走进工棚抄起电话。
　　 “报告总指挥，炸药装填完毕，各作业面开始封闭前的检查。”
　　 “很好。告诉同志们认真检查，必须确保明天的爆破万无一失。封闭巷道洞室之后，除技术人员和现场指挥、保障人员外，其他人员立刻撤到山下安全区内。”
　　 “是！”
　　 放下电话，方树青对王芳和梁海霞说：“你俩先下山吧。”
　　 王芳低着头不说话，梁海霞眨了眨眼睛说：“我属于保障人员，得跟你们一起。嗯，王芳也属于保障人员，也得跟你们一起。何大海，你说是不是！”
　　 梁海霞狠狠地盯着何大海，大有一言不合就打你的架势。何大海下意识地一哆嗦。
　　 “树青，我去检查。”
　　 说完之后，何大海转身跑了，留下方树青独自面对两个姑娘。
　　 “那个，那你俩就留在这吧，这里相对安全些。等封闭检测之后，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王芳问：“你不回？”
　　 “明天就要爆破了，今晚各作业面都得留人看守，我和大海都得留在这。你，你俩先回去吧。”
　　 “那，那你。”
　　 “树青，不好了，第一作业面出问题了！”
　　 何大海急吼吼地边跑边喊，方树青一听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和王芳说话就向着山顶作业面跑去。
　　
　　 四
　　 半个小时后，梁向前、王向阳、陈永年赶到之前方树青打电话的那个工棚，只见方树青、何大海、王芳还有梁海霞正等着他们。
　　 梁向前问方树青：“怎么回事？”
　　 “总指挥，山顶作业面封闭后，用万用表测试时，发现电阻值从零到无穷大反复不停地变化。这说明起爆电路有问题，这种情况，不能起爆。”
　　 梁向前着急地问：“原因找到没？”
　　 “有可能是封闭过程中巷道洞室内出现落石砸断了电线，也有可能是雷管跟主线路的搭接头出了问题。”
　　 梁向前问：“其他作业面有没有这种问题？”
　　 “没有，只有山顶的第一作业面出现这个问题。”
　　 梁向前说：“那还好，说明问题就在第一作业面内。具体位置确定了吗？打算如何排除？”
　　 “大体位置已经确定。我和大海商量了一下，准备将问题所在的那个填死的巷道掏个洞，人爬进去顺着电线一米一米地查，找出问题并排除后再回填。”
　　 “不行，这太危险了！那等于是把人塞进炸药堆里，一旦发生意外，连半点逃生机会都没有哇！不行不行，必须将这段巷道洞室里的炸药全部掏出来，然后重新装填。”王向阳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挥着手。
　　 “可是，如果那样做的话，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危险性同样高啊。按照我的方案，不但可以节省时间，而且一旦发生意外，只会牺牲钻洞查线的人。可如果按照您的方案，费时费力不说，一旦发生意外，死伤就不是一个两个了呀。”
　　 王向阳不耐烦地挥着手说：“那也不行！哪怕慢一点，也要确保安全。老梁，你说呢？”
　　 梁向前沉思片刻之后说道：“何大海，把突击队里曾经当过兵的，成了家的党员，都叫来。”
　　 “老梁！”
　　 王向阳死死拽住梁向前的手，劝阻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方树青说：“总指挥，您这样做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方案是我提的，装填工作也一直是我负责的，出了问题自然该由我来解决。所以，谁去都不合适，只有我才合适。”
　　 “你也不合适。总指挥，我是突击队队长，当过兵也是党员，有危险第一个上的应该是我。总指挥，下命令吧！”
　　 何大海上前一步，笔直地站在梁向前面前。
　　 “总指挥，爆破方案是我设计的，每一条起爆线路都印在我脑子里，我去可以很快找到并排除问题。”
　　 说完之后，方树青上前一步与何大海并肩站在一起。梁向前举起右手，似乎有了决断，但却迟迟不说出口。
　　 陈永年上前一步说道：“爆破方案是我最终完善的，我是卧虎山工程的总工，也是方树青的老师。虽然没当过兵，但我是党员，也成家了。所以，我去！”
　　 王向阳一把拦住陈永年说道：“老陈你这是打我的脸呢，你可是专家啊，国家需要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说完之后，王向阳转身面向梁向前立正敬礼。
　　 “报告总指挥，我请求进入巷道洞室排除故障，请指示！原中国人民解放军工程兵部队某部团长，王向阳！”
　　 “爸！”
　　 王芳和梁海霞异口同声喊了声爸。梁向前看看方树青、何大海还有梁海霞和王芳，再看看陈永年，最后把目光定在了王向阳身上。王向阳双眼一亮，胸脯比刚才挺得还高。
　　 “方工，洞子掏好了，防爆灯和棉衣棉鞋也准备好了。”
　　 一位技术员一边喊着一边跑了过来，不等梁向前下达命令，方树青猛然转身向作业面跑去。几乎是在方树青转身起跑的同时，何大海也转身拔腿向作业面奔去。
　　 梁向前大喊：“小方、小何，站住，回来！”
　　 王向阳转身向方树青他俩追去。
　　 方树青急忙转身挥手喊道：“别再追了，立刻疏散所有人，通知家属区办公区的人，立刻进入指定安全区域。总指挥，为防止意外发生，就按照咱们制定的预案去做吧。这事我干不了，拜托你们了！”
　　 说完之后，方树青转身就跑，眨眼之间就追上了何大海。
　　 梁向前抬手擦了一下眼角之后对王向阳说：“老王，按照防灾害预案执行，立刻疏散无关人员。”
　　 “是！”
　　 填死的洞子被掏出了一个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洞子，何大海那魁梧的身材根本就钻不进去。方树青制止了何大海把洞子扩大的打算，他换上棉布衣服和棉布鞋拎着防爆灯钻进了洞子。想要找到出问题的那个点，就必须爬过这样的回填段，然后才能进入填满炸药的巷道洞室。
　　 当方树青爬过洞子进入巷道之后，防爆灯的灯光只能将眼前几米远的地方照亮。浑浊的空气里满是刺鼻的味道，方树青用毛巾捂住口鼻之后才能勉强呼吸。
　　 他顺着起爆线一点点的往前爬行，边爬边仔细地检查着起爆线，检查着每一个雷管和主线的连接点。他不敢也不能有大的动作，更不能直起腰来喘口气，他只能用双膝双肘支撑着身体慢慢向前爬。没一会的功夫，汗水就将他身上的棉衣湿透。当汗珠洒落在炸药包上的时候，方树青立刻伸手将其擦拭干净。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把所有影响爆破的隐患排除干净。
　　 时间如同静止了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那么漫长。在洞口等待的何大海急得满头大汗，若不是陈永年拦着，他早就扩大洞子钻进去了。比何大海还着急还担心的人还有王芳，她没有按照命令撤离危险区，而是跟着陈永年来到了洞口，跟她一起来的还有梁海霞。
　　 何大海趴在洞口，每隔十分钟就会向洞里喊话：“咋样？”
　　 可每次回答他的是方树青模糊不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