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画的？”
　　 “是啊，我是爱好，没啥成就。就是爱好，上瘾，好像由不得自己。这幅作品是我昨天汲汲皇皇，连跌带爬一天的时间赶出来的，怎么样？”
　　 李豪听出中年男人不相信的口气，断定自己的作品一定是好作品。他盯着男人等待结果。
　　 “我和你一样。也是爱好。”中年男人保守地笑了笑。
　　 李豪的“断定”与中年男人的说法大相庭径，他脸上的自信顿时消失。中年男人接着说：“老弟，看来你对参展不太懂，参展是有规矩的……”中年男人拍了拍李豪的肩膀，“老弟啊，画展是为林大画师开的，展厅也是租赁的，经费有爱心人士赞助，也有前来参展的画家赞助一点，把自己的作品放上去，都是预先要请的。”
　　 李豪仰着头，看一眼画展大厅，转角门陆陆续续进入参加画展的人群。脖子上吊着牌子，就是中年男人说的邀请函。自己要想进去必须首先赞助一点，那“一点”到底是多少？三百，五百？自己一窍不通。他的手伸进衬衫口袋，掏出坐车花去一百剩下的六百，看了看又装了进去。目光看着中年男人？
　　 “老弟，还是回去吧，恕我直言，这地方不是业余画家来的。”
　　 “大哥，那，那赞助费多少？是不是赞助了，脖子上有证了才能进去？”
　　 “当然了，赞助费五百或一千，不等。”
　　 我的天啊！自己口袋里的六百除去路费一百，仅剩的五百如果赞助了，老婆的红裙子买不成也罢，自己吃啥喝啥，住哪？还是回去吧！又一想，来都来了，见不到大师无功返回多遗憾。一咬牙做出了决定——赞助！
　　 李豪递上身份证，赞助五百“大洋”，通过管理员审核，脖子上也挂上了“通行证”，堂而皇之地进入大厅。看着琳琅满目的作品，有点眼花缭乱。目光寻找名家林大师的同时，也欣赏名家作品，大半天过去了，没发现哪位是大师，就连自己的作品也不知展在哪里？他着急地在整个大厅寻来寻去，想问问其他人，又不敢，怕人家笑话乡巴佬。自己感觉做贼似的。整个大厅熙熙攘攘，他就像一只没头苍蝇无人关注。那些买了画的吹牛拍马的，阿谀奉承的，指手画脚的，形形色色。李豪感觉这儿离自己很远，很陌生；如隔一座山。画家到底有多高，画家这个荣誉就像捧在一百八十八层高的楼顶上，自己仰头都无法俯视到。他的心底有着无尽的感慨。五百元砸进去，别说让名家指点，连名家的毫发都摸不着。五百元啊，老婆的红裙子没了，自己还得饿肚子，人家大鱼大肉吃，他只吃了一碗面，垫着两个老婆煮的鸡蛋。不到下午四点，肚子饿的咕咕叫，让他的双腿在刹那间发抖，猛然间，他明白了，自己真的过于执着了。
　　 4
　　 一夜住了二十元的店，按正常第二天坐大巴中午十一点可以返回，可囊中羞涩买了十一元下午四点的火车票。老婆打了无数次电话，问他还不回来，是不是才到商场给她买红裙子去了？他每次接起总是说：回去说。
　　 已近暮色，李豪走在回村的沿河小路上，从大山里跑出来的溪水，哗啦啦的，时而急，时而缓，一路欢歌流向村庄。仿佛迎接这个可怜的失意男人，仿佛给他安慰和鼓励。他蹲在河畔，真想多听一会儿哗啦啦的悠扬声，唯独大自然之声最清纯，它没有鄙夷，不分贵贱，不畏权势，清澈见底。他不知道在河畔蹲了多久？又一个电话让他周身打颤：你是不是死外面了，还是让哪个狐狸精勾去了？嘿嘿！他冷冷地笑了，嘴角咧开：真有“狐狸精”勾引倒是好事，起码证明自己是一个优秀男人。可惜，自己一双“艺术”之手难以成就一个优秀男人。
　　 不知是对是错，不管是对是错，当初他只想和“艺术”在一起，一起等太阳出来，描绘世界的色彩，艺术既是朋友，又是知己，可这一次让“朋友、知己”重重打了脸。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李豪想起小时候语文课本里读到普希金的这几句诗，拿出来宽慰自己，可他镇静不了，他怕，怕老婆一哭二闹三上吊，怕村里人指着脊梁笑话他“假画家，半桶水”。不知道生活为什么要“欺骗”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日他妈的，一千元打了水漂，他骂了一句站起身，“嗖”一声将一块石子踢的老远，“咯咯咯”惊起一群麻雀，向村口飞去。回去吧，鸟雀受惊也懂得回家，自己总不能躲着不回家吧！
　　 老婆在暮色下走来走去：这苶球还不回来，电话也不接，哪了？出车祸了？她已完全把心操到丈夫的安全问题上，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后悔要求丈夫买啥红裙子，已经做妈妈这个年纪，也就没必要再追求美貌了。一双焦急的眼睛望着村口。
　　 月亮爬上树梢，俏皮地露出银盘似的半截脸，仿佛在窥视烟火人间。村口恍恍惚惚出现一个人影，老婆瞪大了眼睛，擦了一把，再擦一把！咦，走路的样子好像自家那口子苶球；画家的桂冠轮不到李豪戴在头上，老婆送的桂冠——苶球，倒是稳稳当当戴上了。“李豪，是你吗？”她小跑几步，果然，那个摇摇晃晃的影子是自己的丈夫。月光下也看得清丈夫脸上毫无表情，又瘦又苍白，两道浓黑的眉毛，像蝴蝶的触须一样，在没有血色的皮肤上显得特别凌乱。“怎么了，老公，画呢？”老婆眼巴巴望着。“我不想说话，我想回家，睡觉！”李豪的双腿好像抽了筋，软下了……
　　 村委会的大喇叭响起：村民们注意了，天气预报告诉我们，明后两天有大雨，大雨过后小雨夹雪。正是秋收时节，对农作物影响很大，谁家还没有收回的麦子报上来，大家伙帮忙帮忙，不能让到口的粮食遭受损失。
　　 村长向工作组组长李爱明反应：“李豪家的麦子没收回来，前几天李豪说是出去参加画展啥的。听婆姨们说回来两口子闹离婚。”
　　 “不过了，老娘要离婚！”
　　 工作组的同志们和村长正在商量李豪家麦子的事，被这个声音震住了。组长李爱明、村长急急忙忙跑出来，一看，是李豪的婆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哪个伤心劲儿已经连话也说不出，“呜呜嗯嗯”，半天才说要开离婚证明。
　　 原来，那天晚上，李豪被老婆跌跌撞撞扶回家，他一头栽倒在床。老婆问长问短闭口不开，老婆一着急爆粗口：“苶球，你到底是遭强盗了还是丢了钱？好歹说话啊？”
　　 老婆吵闹的厉害他干脆被子蒙上了头，老婆一把揪过来，唾沫横飞：“拿不要脸当本事了，敢在老娘面前摆架子。老娘跟着你不敢奢望常吃烤鸡和火腿，吃馒头白米也不让省心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过就不过，离婚！我也受够你了！出口苶球苶球的，没买上裙子你更有理了，离！”李豪猛然坐起来，额头上青筋抽搐，眼睛圆圆的冒着怒火瞪着老婆吼。老婆从来未见丈夫如此凶横，一时吓蒙了。“哇”一声跑向村委会。
　　 5
　　 工作组组长李爱明和村长商量调解李豪夫妻离婚的事，就是离也得收回麦子，全家人一年的口粮，不能因为夫妻矛盾丢了。来到李豪家，李豪心情一直不好。李组长看见李豪侧面躺在床上，被子压在两腿间。他把又脏又黑的手搭在外面，李组长看不清他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李豪，认识我嘛？怎么，参加画展回来瘫痪了？你的作品也不错啊！”
　　 这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太有感染力了，李豪挪动了身子，仿佛冻僵的虫子回到了暖春，激动着，寻思着：自己的作品从来没得到任何人的肯定和支持，村民除了嘲笑还是嘲笑。是天上掉贵人砸自己身边了！他正要坐起来，身子有点僵硬，伸长四肢活动活动。这个温暖的声音又说开了：“长躺着对身体不好，再说了，让你这副画家的尊容躺在家里不是太煞风景了吗?外面的一片丰收景象还等着你去描绘，这可是专供未来画家的神圣好时节啊!”
　　 “大哥，我在五台画厅门口遇见过你的？你是画家？”李豪一骨碌爬起来。满脸惊喜。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大哥”。还是那身灰色西服，皮鞋的面部只是挂上了灰尘，依然风度翩翩，温和可亲。
　　 “谁是你大哥，小子，套近乎了，李组长是干部，调来我们村的工作组干部。一整天就弄你那些没用的，李组长也不认识，快快快，收麦子去。”村长一顿啰嗦。
　　 李豪瞪大眼睛看着，想着这位工作组组长怎么也出现在画展上？也是业余画家？他看着，想着，想着，看着……
　　 “怎么，看我干么，想给我画像？”李组长开玩笑的口气。接着说，“你们夫妻不是闹离婚，还顾得上给我画像，嗨嗨！”
　　 李组长的一番话让李豪羞红了脖子。他明白李组长亲临他家是对农民的一份厚爱和关心。可他不明白李组长出现在画展的原因？他挠了一把头，歪着脑袋偷瞟了一眼。正要开口说什么，李组长在他肩头拍了一把：“啥都别说了，快快收麦子去！我知道你的肚子里一直找我出现在画展的原因，有空我统统告诉你。”
　　 李豪老婆徐丹推了丈夫一把：“快起来，李组长的话也不听了，割麦子去。”
　　 村长看看李豪，再看看徐丹：“你们，你们不闹离婚了，哈哈哈……”
　　 李豪老婆徐丹掩嘴笑了，带着羞涩看了李组长一眼：“村长叔，您就别在李组长面前取笑我们了。”李豪红着脸“嗨嗨”两声，看着李组长，李组长面色红润，笑盈盈的，脸上仿佛带着一股祥气，仿佛是好运来的前兆。
　　 李组长还真给李豪带来了好运，麦收过后，乡村振兴开始，政府拨款建设新农村，美化街道，粉刷墙体后，该写宣传标语的找书法好的，该绘风景、山水、牛羊等画作的，那该李豪露一手了。李组长找到李豪把这项任务信心十足地交给了他。
　　 李豪第一次接受了这项为全村服务的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兴奋得不得了。他让老婆打下手，参颜料，洗画笔。自己用尽全身力气画好一幅幅作品，汗珠子扑簌簌掉在地上，心里甜丝丝的。他首先画一幅《牛羊满山坡》作品，他以虚实结合的笔法，浓淡相宜地勾勒出一幅立体感强、意韵极佳的山村秋牧图。
　　 “不错，不错，有水平。”李组长站在身后拍手叫好。他笑红了脸，孩子似的天真。李组长接着说：“为啥不把《丰收在望》画上去，让全村人瞧一瞧。”
　　 李豪听到李组长的话，仿佛揭开了昨天的伤疤，不止揭开，还撒了一把盐。他看李组长一眼，低下了头。李组长哈哈大笑，笑过后又拍了他一下：“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熊样，你的画不知道哪里去了吧？”这一问，李豪眼睛瞪得煮鸡蛋似的，在李组长脸上找答案。
　　 原来，开画展的林画家是李组长的朋友，林画家美术学校毕业的第二年，在野外写生掉入深渊，同伴发现他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送往医院及时才捡回半条命，从此成了残疾人，但他没有放弃画画生涯，捕捉不到灵感让朋友用相机发照片，山水，田野，瀑布等，他再一笔一笔画出来。坐着画累了躺着画，躺着累了再坐着画，反反复复，从来没有抱怨过，放弃过。他的心意就是开一次画展。无奈，心有余力不足，是李组长和朋友商量，策划了这次画展。
　　 李组长告诉李豪，组织上分配他到村任职工作组组长以后，就对村里的村民有所了解，因为有老村长跟在身边，谁家儿子考上大学，谁家高中毕业，谁家嫁女，谁家娶媳妇，谁家男人好赌，谁家男人不务正业。老村长把“不务正业”的牌子挂在了李豪的脖子上。
　　 虽然驻村一段时间，可对李豪本人没认准确，那天在画展门前看到一个貌似乡下人的中年人，那慌张找不到北的样子就是没见过场面的人。李组长好奇地走过去，拿过手里的作品，下角标着李豪二字。让李组长断定就是自己驻村工作的老乡。后来指点李豪进入展厅。由于展厅作品多，李豪的《丰收在望》几乎是末尾一个，让管理人员丢在角落，可怜兮兮的无人问津。是李组长让朋友带回给林画家指点，他特意吩咐要好好看看。他事先没有告诉李豪，给他一个意外惊喜。
　　 李组长的一番讲述，仿佛从天上掉下一根绳子，一头系着日思夜想的画家梦，一头系着他的心酸和泪水。李豪还能说什么，只有感激，感激！
　　 李豪的眼前焕然一新，不再为碌碌无为而烦恼，他为自己设立一个目标，那就是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好好画，用心画。接下来李豪接了多个乡村的美化墙壁技术活，收入颇丰。百乡十里真还缺乏这样的人才，他画山巍峨，画水奔腾，把老百姓红红火火的好日子画的活灵活现，成了妇孺皆知的“大红人”。从"无人问津"的半桶水到远近闻名的大红人，李豪终于一飞冲天迈开了画家的步法，怀揣着幸福的梦想，向职业画家的美好道路探索和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