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醒醒，小胖子。快点起床！”
　　 听到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喊声，我微微睁开睡眼，用余光慵懒地瞥她一眼，怼道：“少管我！我要睡觉，你就像我妈一样啰嗦。”
　　 “呵呵，我不是你妈。我是一只花蝴蝶，以前也和你一样长得胖嘟嘟的，经过奋斗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我顿时来了兴致，瞪大铜铃似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她果然是一只蝴蝶。真是奇了怪了！刚才明明是一个女人，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一只漂亮的蝴蝶？难道是幻觉？
　　 “你怎么这样看人家？你长大了也是这个模样。”她见我狐疑地盯着她看，有些羞赧。
　　 我再低头一看自己，哇！我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毛毛虫？
　　 我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是个小胖妞。身体圆滚滚的，远远走来，像一个滚来的石碾子。为此经常受到同学的嘲笑……我努力地“搜寻”着伤心的往事……突然我的大脑短路了，什么也想不起来。忘记也好，记忆是痛苦的根源。
　　 我不想做毛毛虫，居然还是这么胖，这么丑的毛毛虫，可是现在除了发几句牢骚，还能做什么呢？胖胖的身体上长满了纤细的硬毛，如同扎了根根细针，八对脚牢牢地吸住了树枝。
　　 这是一棵刚刚长出嫩叶不久的柿子树。在朝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每片嫩叶上颤动生命的韵律。叶片末端晶莹的露珠，在微风的吹拂下，滴到我的背上，顿时感到冰凉，扭头一看，身上黄蓝条纹相间，一个个小黑点整齐而有规律地排列着。最令人恶心的是那一根根狰狞的刺毛，好扎人，连我自己都不想摸。
　　 吔！好恶心，我一刻都不想做毛毛虫，我要做漂亮的花蝴蝶。
　　 “过一段时间我再来看你。”
　　 “好的。我在这里等你。”我点点头。
　　 “人生总要有目标，否则你就白来这个世上走一遭。”说完，花蝴蝶翩然离去。我呆呆地目送她远去的背影……
　　 我趴在树枝上继续睡觉，想努力，可是不知道方向在哪儿，花蝴蝶临走时也没有说清楚。还是继续睡觉吧。
　　 和煦的春风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我惬意至极，再次进入梦乡。
　　 “胖丫头，你醒醒啊！只要你没事，妈再也不逼你了……”又有一个女人在呼喊我的名字。
　　 咦！好像是我妈妈。我的头好疼，脑袋忽大忽小，像在经受紧箍咒的折磨，脑浆似乎马上要迸射出来。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像贴上了封条，怎么也打不开。耳边“滴答、滴答”的声音，旁边还有女人啜泣声。
　　 “你们都出去，病人需要休息。”一个男人郑重地说道。
　　 此刻，耳边清静了许多，我听到春风的呼唤声。睁开眼，我仍是那只令人作恶的毛毛虫。
　　 我要做蝴蝶！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实现愿望。这时候一只小蜜蜂飞过，落在我身边。我强行拽住了他，问道：“小蜜蜂，你能告诉我，我怎样才能变成蝴蝶吗？”
　　 小蜜蜂一脸愠色，拼命地眨巴着小眼睛：“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哦，对不起。”我松开了手，并替他整理整理揉皱的翅膀。
　　 “你要不断地吃树叶，然后吐丝将自己包裹起来，最后忍受剧痛破茧而出。这样你就变成蝴蝶啦。”
　　 不会吧？那不是越吃越胖吗？一想到美味佳肴，我竟流下了哈喇子。就在我踌躇之际，他竟猛地扇动翅膀逃走了，临走时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哎哟，疯了。”
　　 说到吃，我真的饿了，管不了许多，先吃饱再说吧。我努力地蠕动着，身子一拱一拱地前进，很快就触到了鲜嫩的树叶，于是开始大快朵颐。一片片树叶在我面前消失，我打着饱嗝。又呼呼大睡，睡得跟死猪似的，即使打雷也不会醒。
　　 二
　　 哎呀！不好，我仿佛从云端直坠地面，身体极速下降，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
　　 “不要跳啊！……”我似乎又听到一个女人发出凄厉的叫声。那撕心裂肺喊声，令人毛骨悚然。
　　 说来也非常奇怪，我的身体竟迟迟没有落地。这不可能，这么高摔下来非砸出脑浆不可。就这样想着，突然我重重地砸到了刚刚落下的一片树叶上，迅速来个反弹，身子在空中做了两个前空翻，最后竟稳稳地落地。全身到处摸摸，幸好还是囫囵的，“零部件”一样没少。
　　 我突然听到“笃笃”声，抬头一看，一个果农在砍树枝。都是他惹的祸，这下我的麻烦大了，我掉到地上，今后可怎么活呀？难道像蚯蚓一样啃泥土吗？不行，我是一只有追求的毛毛虫。疼痛的大脑令我猛然想起另一个世界的我，那是一个个胖胖的丑陋女孩，最喜欢看《昆虫世界》这本书，尤其喜欢里面的蝴蝶，非常向往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花蝴蝶和小蜜蜂都没有骗我，我突然想起毛毛虫经过努力是可以变成蝴蝶的。
　　 树枝不断地往下落，像箭一样在我的耳边嗖嗖地射着。我吓得直哆嗦，抱着头不敢往上看。
　　 过了一会儿，果农走了，我惊魂未定，颤颤巍巍地朝一条小河爬去，坐在一棵老柳树下休憩。我的体力已经耗尽，累得气喘吁吁，四脚朝天，躺下了。河水哗哗地流着，细细的柳条轻柔地抚摸着堤岸，打在我的身上，像母亲的双手在摇着摇篮，感到温馨舒适。
　　 迷迷糊糊中，我又想起另一个世界的我。小时候，母亲非常疼爱我，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尽着我吃，有什么好玩的都尽着我玩。可是自从上了小学，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我非打即骂：“整天就想着吃，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死丫头，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做，将来只能去乡下放牛！”
　　 每当这时，我总是低着头不敢正眼瞧她，可她硬逼着我看她。她的脸色非常难看，气得像炸了一地的鸡毛。我吓得不敢吭声，只能默默忍受她暴风雨似的谩骂……
　　 突然，我的身体感到针刺一般地疼。我睁开眼睛一看，刚才梦中的事竟然忘得一干二净。我被一群蚂蚁家族的地痞流氓劫持了。他们靠数量优势将我抬了起来，打算运回巢穴。
　　 “停！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我突然想了人类的法律。
　　 “切，我们才不管什么法律呢。我们要靠你养活一家老小。你就认命吧。”一只领头的蚂蚁不屑一顾地说。
　　 我再次陷入绝望之中，没想到刚离开“狼锅”又进入了“虎穴”。
　　 这次真的没救了。这些搬运工们齐刷刷地喊着调子：“嗨哟，嗨哟——运毛虫……”没过多久我就被他们送进了洞穴之中，我庞大的身躯堵住了洞口，里面一片黑暗。这些家伙使劲地将我往里推，洞口终于让出来了，阳光照进来，我发现这里除了我还有许多蚂蚁的幼崽及人类的饭粒等食物。
　　 “要杀就快点杀，姑奶奶可不想被你们折磨。”我被他们咬得浑身是伤，自知死期将至，希望来个痛快的。
　　 这次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所有搬运工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蚁后和一些幼崽。蚁后是一个不问朝政的“昏君”，她才懒得理我呢。经历一天的折腾，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此时，除了等死，什么也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美美地睡上一觉。
　　 我又想起母亲，她是一个复杂多变的女人，有时对我非常慈爱，有时又非常粗暴，她的五指不止一次在我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有一次竟然将我的鼻子打出血了，当时她也慌了，急忙帮我止血。那次是因为语文考试，我全班倒数第一，退步了一名。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我，谁叫倒数第一的同学转学了呢？她越骂我，打我，我就越紧张，发挥得就越糟糕。我变得越来越自卑，平时不敢抬头走路。有一次径直撞到了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王瑶，她不停地侮辱我，将我骂得体无完肤……我忍无可忍，打了她一巴掌，这下捅了马蜂窝。
　　 “醒醒，别装死了！起来，开饭啦！”有人用脚使劲地踢我，“哎哟，你他妈的刺到我啦。”
　　 我一听到“开饭”两个字，立刻跳了起来。看见几只蚂蚁抬着一片树叶来到我的面前，领头的说：“快吃，吃完我们好清理残渣。”
　　 我乜斜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们：难道他们有这么好心？怕不是下了毒吧？
　　 “吃吧。没毒。”奇怪，他们居然看出了我的心思，“再胡思乱想，我们就咬死你。”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虎落平阳被犬欺”，不忍还能有什么办法？反正都是死，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吃起来，可是没一会儿，一片树叶就被我吃完了。我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他们，他们很快就明白我的意思，头领挥挥手，几个搬运工又送来一片树叶。就这样，我不断地吃树叶，他们不断地运树叶，其实我的肚子早就吃饱了，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怕一停下来，他们就开始分食我。
　　 最后，我的肚子快要撑破了，躺在那里不能动弹，胃里泛出青色的汁液。他们问我还吃不吃，我只能轻轻地摇头。
　　 为了能活下来，我已经豁出去了。现在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
　　 我像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任由他们摆布。耳边仿佛听到了磨刀的声音，我的心开始颤抖起来，我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的，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爸爸小时候家里杀猪前，屠夫总是先将刀磨得雪亮雪亮的再动手。
　　 我静静地等着死神的到来，可是他们迟迟没有动手。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们在给我捶背，一双双可怜的小手被我的毛刺扎得通红。
　　 我问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我。其中有一位狡黠地看着我笑，我知道他们肯定不怀好意。肯定是想等把我养肥了再杀。这个小小的伎俩岂能瞒过我？我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危，每天只知道做两件事，那就是吃和睡。我身体越来越胖，每天过着皇后一般的生活，我被安逸的生活所包围，在堕落中苟安。
　　 三
　　 有一天，我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隐约听到：“再过十几天就杀了那个胖子庆祝蚂蚁王国成立十周年。”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果然不怀好意。这群讨厌的家伙居然学会了圈养毛毛虫。
　　 我要瞅准机会逃跑，可是守卫森严，我鲜有机会。他们像防贼一样提防着我，我寸步难行。我的体重比刚来时足足增加了一倍，他们即使有意让我逃，我也逃不了。我的体重太大了，根本走不了道儿。我后悔当初那么贪吃，事到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干脆面对现实，想办法脱身。我可不能死在这里，我还没有实现自己的追求。
　　 死亡在一天天逼近。我看着他们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面露凶光，有时发出诡谲的笑声。一想到死，我隐约想到另一个世界的我，自己好像死过一回，只是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死的。那个我对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没有任何追求，有的只是痛苦的回忆，有的只是别人的嘲笑和母亲恨铁不成似的无休止的训斥。
　　 此时的我，不想死，因为我有追求，我要实现它。
　　 最近，我食欲大减，不想吃，只想睡。
　　 就在一天前，趁看守的蚁兵打瞌睡时，我实施了逃跑计划，快要出洞口时，我被一根丝线绊住了，奇怪的是，这根丝线竟然是从我的嘴巴里吐出来的。结果不小心触动了警铃，结局可想而知，蚁兵们蜂拥而至，将我押回了“监狱”。
　　 那只打瞌睡的蚁兵被长官扇了几巴掌：“如果再犯，小心你的脑袋。”
　　 他们开始加派人手，24小时轮流看守，就连上个厕所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隐私可言。同时，我的嘴巴里细丝也不断地“溢”出。我停止了进食，整天昏昏欲睡。我想用丝给自己织一个房子，用它将自己包裹起来。
　　 “你干什么呢？不准随地吐丝。”看守的卫兵命令道。
　　 我突然灵机一动，戏谑道：“我将自己包起来，逃不掉，你们不也省心了吗？”
　　 “嗯，也是。”卫兵傻傻地点头。
　　 我日夜不停地吐丝，终于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形成一个椭圆形的蛹。至此，我与外界隔绝了。这回可以彻底地睡觉，再也没有人来打扰了。
　　 整天迷迷糊糊的，一天我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
　　 “毛毛虫大姐，求求你快点出来吧。否则我们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我在里面咯咯地傻笑，心想：傻子才出去呢！
　　 我的身体越来越轻，感觉颜色和形态都在发生变化，我离花蝴蝶的梦想越来越近。不久身上长出了翅膀和触角。我越来越想破茧而出，可是外面有兵丁把守，我在小心地窥视着外面的一举一动，想象着出茧的激动画面：可能会被捉住，最终受尽折磨而死；也可能一飞升天，逃离苦海，在外面自由翱翔。
　　 尽管机会不多，可我仍要尝试。我通过观察发现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们疏于防范。一个深夜，把守的蚁兵实在太困了，睡在了我的身边，呼噜打得震天响，我开始破蛹，身体与蛹壁产生一种撕裂的剧痛，我疼得直咧嘴，实在受不了，想放弃，可是想到马上就能变成蝴蝶飞出去，内心无比激动。再次将身体与蛹进行切割，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不断袭来，我咬紧牙关，朝着目标前进。
　　 “噗”，蛹的上方出现了一道裂口，我努力地将头伸了出去，身子被卡了，非常难受，可是我不敢喊出声来，屏住呼吸做最后的冲刺。
　　 我的动静有点大，惊醒了看守的蚁兵，他拉响警报，所有卫兵像潮水一样朝这里涌来，我必须马上钻出蛹去。
　　 我忍着疼痛，奋力一蹬，啊！终于出了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