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窗帘，还紧闭着；被子，也堆在炕中间。夜里一点就起来选果，也没时间收拾家了。
　　 看着一筐筐红通通个头硕大的残次果，她很心疼。长得都80以上了，有的甚至都达到100的果，但是，一个黑或者红斑点，就不值钱了。她说，“等苹果都下完了，这些果你拿着赶集卖。”停了停，又说，“再去卖，你可得长个心眼，小心看着点，别再收了假钱。”一个月前卖嘎啦苹果时，一个小年轻的买了十二块钱的，给了他张一百的，他忙着称给摊前的其他人，拿在手里刚要仔细看看，那个男的一边走一边扭着头说，“是真的，不用看。”摸着纸张硬硬的感觉，也没再仔细端量。等到回家要去修三轮车，付款时被人家挑了出来。那一天，他去赶集，统共卖了一百零几块钱，赔上了苹果和三轮车油，还白忙活了一上午。闺女说，给他弄个二维码收钱，把旧手机也给了他，但是，他还不太会摆弄。好在大盆卖苹果时，南方来的老客知道卖苹果的多数是老人，不会手机收钱，都是带着卡来当地银行取出来现金付款的，收到假钱的可能性很小。选了半天，昨天摘的终于选完了，加上前天选下来的小果，看看也够了一车，两人决定上午再去卖一趟75和70的。十点半出发，这次卖得很顺当，因为果色好，去了就倒筐，老客看着苹果很满意，说，还有的话再送来。她在心里嘀咕，谁愿意尽是75、70的啊，都是十五筐，这一趟，才卖了上一趟钱的三分之一！花费了一样的使费和劳动，长得个头小，得少卖多少钱！
　　 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急忙去灶台那儿熥上了干粮。趁着熥饭时，她去门外菜园拔了个萝卜，摘掉缨子，洗去泥。急三火四切成条，然后倒了点味极鲜，这便是中午的菜了。越是忙时，越是没时间做饭，只能糊弄一顿算一顿。把往车上捆空筐的梁栋喊回家吃饭时，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连续多少天清晨一点起来选果，真困。在三轮车前头坐着去卖果，真怕一打盹，就掉了下来。
　　 吃了午饭，她边收拾碗筷，边说：“困死了，真想睡个够。”“要不你躺个十分八分钟？”他止住出门的脚步。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摇摇头，“已经十二点半了。我们走吧，天短了，摘不了多久就黑天了。”“当个庄稼人真不容易！这样的忙法还得一个月。”他慨叹着。“就知足吧，只要肯出力，没有吃不上饭的。你看国家对农民的政策多好，咱们来家种庄稼果树这二十几年，慢慢地，国家不收特产税了，现在种粮的还给补贴。老了不能干了，过了六十还能领钱，连无儿无女的，还能享受低保。咱能干的时候多奔计点，老了儿女负担也轻。”她一边往三轮车上放装着摘果工具的桶，一边说着。
　　 尽管今天上午卖了两趟，去山里摘的时间短了，他还是在车上绑上了六摞，共24个筐。她依旧坐上他旁边的车座。驶过村庄，沿着公路北去，他们今天要去外村叫行杠下的地去摘。地的管理期限是三十年，已经管理十多年了，从最初的幼树到今天的盛果期，在那儿，他们淌下了无数汗水。连续几年去外村买羊粪肥地，把收的苞米秸铡短，在地里深挖沟埋进去。好多人嘲笑他们出冤枉力。至今，周围别人的地还是土壤贫瘠的浅层地，而他们耕种的这些地，土壤变得肥沃多了。今年在这里三块地就套了五万个袋，已经摘了一个周的果了，估计还能摘一百筐。没办法，当初他们当合同工时的工厂倒闭，他们刚回老家来没有多少果树可以管理，后来村里考学嫁人走了一些人，重新分地，他俩倒是分了一些地，但是两个孩子上学，花费多，只好在外村叫行了地栽种苹果。好在买的果树苗子还不错。这儿缺点就是土层薄，上不来水。他们就又花钱买保水剂使上。
　　 三轮车右转爬上了缓坡，这条路起始是水泥路，宽窄仅仅能通过一辆三轮。缓坡変陡前，他拉下了手闸，她就跳下车，爬到后边拖板上。再往上，路旁荆棘密布，在三轮车旁坐着会被荆棘划伤。路越来越陡，水泥路也变成了四周长满草坯的沙土路。因为前几天下雨，路泥泞不堪，被三轮车碾压出一道道凸起的车辙，近几天干涸了，在上面行驶，三轮车会不断蹦跳起来。她紧紧抓住绑着筐的绳子，生怕被甩下来。终于到了山顶他们的果园。三轮车倒车，停靠在地堡堰下面，车拖斗几乎和地一平，这样装车能省点事。
　　 筐被一一摆放在苹果树下，他们拿着布袋，理顺带子，套到脖子上。又戴上手套，生怕老茧或者指甲不小心划伤苹果。拿着前头弯曲的小苹果剪，开始摘果。为了防止苹果蒂把（果柄）戳破别的苹果，是需要用弯头的小剪刀将蒂把深剪，让果蒂把趴进果实后窝里。一手托着苹果，一手剪去长出果盘的蒂把。有的果实蒂把实在短，紧贴树干上，在树上剪怕不小心戳到苹果，伤了果实，只得轻轻转下来，再剪去伸出果盘的部分。一颗颗果实放进袋子，满了就轻轻放进筐中慢慢拖动袋子尾部，倾倒进筐里。一袋子装满了大约十多斤，一下午，脖子都要吊着这样的重量，不时摘下，套上。筐，一个个装满了。看看差不多能装满车了，他就推起小地拱车，一次一筐，把12筐苹果运到三轮车上。装满车，捆绑结实，她继续摘，他则发动车往家里运。
　　 今天要摘满24筐有些不太容易，因为天越来越短了，卖两趟再来山里实在有些晚了。
　　 送回家卸下车，他开着三轮返回山里，继续和她摘苹果。
　　 太阳西去，天色渐渐暗下来，一群喜鹊喳喳喳地叫着，大约看见他们在果地，不敢落下吃果子，又飞到别人家果园去了。她掏出手机，看看都快五点了，还有好几个筐空着，得抓紧点。
　　 看着只剩下两三个空筐，他又开始往车上搬运。她顾不得带子勒得脖子疼，继续采摘。搬完了满筐的果，他过来和她一起摘。天暗下来，影影绰绰，他们小心地剪着果蒂，生怕捅着了果皮。终于摘满了剩余的筐，她拿着手机摁亮手电给他照着推车，把剩余的苹果筐一一装上车，捆绑好。她爬上车拖板最后一窄溜坐下，手紧紧拽着捆苹果筐的绳子，随着三轮摸黑下山。一路摇晃颠簸，终于到了山下，驶入灯火通明的村中。路上不时有三轮车迎面而来，有的是载着选好的果去卖，有的也和他们一样，刚从田里回来。冷风阵阵，灌进后颈，她在车板上瑟缩成一团。
　　 三轮爬上她家房前的缓坡，停在了她家门口。梁栋在卸车，她匆忙进屋，拉亮电灯，六点半了，赶忙洗手，往锅里放饭。晚上是一定要烧烧大炕的，天冷了不说，疲劳一天，躺上个热炕会解点乏。大锅的火生着了，锅灶下插上木头，风鼓子在呜呜地喧闹。她摸黑去门外菜园拔了棵白菜，在水槽洗了。炒个醋溜大白菜吧，他一天往车上搬苹果，卸车，一筐果七八十斤，上上下下不知搬了多少次，干了那么多重体力活，喝点酒解解乏吧。寻思一下，再给他炒个大葱鸡蛋吧。熥饭的大锅开了，她拔下风鼓子的电源。两个煤气灶头同时开火，这边熬白菜，那边炒鸡蛋。才刚出锅，就听见电话响。
　　 她知道是谁打来的，笑盈盈把菜端到桌子上，拿起手机一看，果然又是闺女在开视频，小外孙也在镜头中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她拿着手机，一边和外孙招呼着，一边到门口三轮车那儿喊梁栋吃饭。
　　 宝宝真是一天一个样。他会自己收拾自己的东西了，你看，还把几本书放一起在地上撞一下，整齐了再放一边。这大小的孩子不知冷热，赤着个小脚在地板上来来回回跑。让他喊姥姥，也不吭声，只顾着跑来跑去玩自己的。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去拿筷子。锅里的饭太烫。她把手机放到饭桌上，靠着茶壶站稳，让宝宝在屏幕上跑来跑去，她去拾掇饭。饭拿过来了，梁栋也坐到餐桌前，她把手机屏幕对着自己放着，一边吃饭，一边和闺女聊着，闺女让小外孙喊她姥姥，他顾不得，忙着玩他的玩具。一会儿不知咋的，自己坐在地上转起了圈，也不怕屁股磨得疼。让他喊姥姥，他却喊着“幺爷”。她和梁栋笑着说，“喊你呢，上次去还稀罕我稀罕得不行，晚上非得我搂着睡觉。后来他不听话，我叱了他，这是记仇了，不肯叫我了。”吃晚饭时，看着小外孙嬉闹，这是一天最幸福的时光。
　　 “宝宝，和你妈妈玩哈，我和你姥爷选苹果去了。”吃过饭，她和梁栋又要去车棚。刚迈步，这时，电话又响了，是儿子。“妈，摘苹果太累，你和俺爸保重身体哈，我最近很忙，也不能回家帮你们。刚去北京开会回来，又要加班。”“忙你们的，不用牵挂俺俩，好好照顾你媳妇，她怀孕了，你就多干点，给她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她上班太累。”媳妇是做护士的，经常上夜班。“有时间来家拿苹果回去吃吧。不说了哈，俺和你爸得选果去了。”匆匆挂了电话，又开始了选果。
　　 九点半多，她站起来，扭了扭酸痛的腰，说：“不选了，半夜一点再起来选，咱睡觉去吧。”
　　 她把一天的碗洗了。大锅底的木头还未烧尽，从锅里舀了些热水烫了脚，让跑跶一天的脚轻快些。
　　 督促他烫了脚，十点多，她钻进了一天盖在炕上未动的被窝里，打起了呼噜。
　　 一个老客拦住她家的三轮车说，你家苹果色上得好，以后摘了都拉我这摊上，80以上的一斤给你六块钱！啊呀呀，简直是太好了，要是能卖这个价就可以多还些饥荒了！
　　 梦中的她，咯咯咯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