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壮汉是推小车出门，说不定和我同一公社的，若是，张得富的事他一定知道，若他只是一个过路的，那年月，偷集体财物被抓游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连点皮外伤都没有，就讹人一辆自行车，那还得了。那时，自行车可是稀罕物，我那个村子总共才有3辆，自行车可被张德富那袋地瓜值钱多了。我想，他是掂量得出事情的轻重。他打的只不过是我那只甲鱼的主意，说要赔自行车，只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四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我看到快递小哥动了一下，接着，他又“哎呦喂、哎呦喂”地低声呻吟起来。雨哗哗地下着，看着躺在水泊中的快递小哥，我实在于心不忍。说不定，他是为了躲避我才摔倒的，若是我跟其他人一样一走了之，这和开车造肇事逃逸有什么区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总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吧。我把自行车支到路边，用伞罩着他，俯下身，推了他一把，问道：“你能起来吗？”
　　 “我腰被车把撞了，疼得不行，实在起不来，麻烦你把手机找给我。”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发现不远处有个手机。我拾起手机，把手机擦干递给了他。
　　 接过手机，他艰难地抬起头，拨了一个号码，有气无力地说道：“兄弟，我骑车摔伤了，请帮我把刚才的订单取消了。”
　　 他这一抬头，我才发现他很年轻，20刚出头，这点年纪就出来讨生活了，我的心像是被针尖戳了一下，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从针眼慢慢地往外弥漫。我轻声慢语地问道：“要不要帮你拨打120？我看你摔得不轻，还是到医院检查一下，万一摔伤重要部位，等感觉到就迟了。”
　　 “不需要，哪个月不摔上几回，习惯了。去医院一趟，说不定我一月的收入就泡汤了，没事，我躺会，缓缓就好了。”
　　 见他没事，我又东想西想开了，如果他缓过神，懒上我咋办？救人的任务已经完成，自我防护变成了当下头等大事。
　　 “我跟你说，你摔倒真的跟我无关，我过马路时，压根就没看到你骑过来。”我满是担心地为自己辩解道。
　　 “你放心，我不会讹你的，我骑得太快，又接了单生意，忽看前面停着一辆卡车，一个急刹车，路滑没刹住，我摔倒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谢天谢地，总算跟自己撇清关系了。这时，我真后悔没把他刚才的那番话录下来，若是录下来，即便他后悔，反咬我一口，我也可推得干干净净。
　　 大约过了一刻钟，快递小哥对我说：“麻烦你把我扶起来。”我扶起了他，他活动一下手脚，好似没有什么大碍。我按了按他的脾肝部位，问道：“疼不疼？”
　　 “不疼，只是肋骨疼。”
　　 我长吁一口气，一块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他试着去扶摩托车，“你拉倒吧，”我嗔怪道。说着，我扶起了摩托车。他跟我道声谢，骑着摩托车走了。一眨眼工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的雨夜中。
　　
　　 五
　　 人来车往，这里平静得好像啥事也没发生过，我却怔怔地站在雨中。我越想越后怕，自己真傻，万一他摔断了胳膊，或者摔得更严重，若是讹上我，我近来还有什么安神日子可过？我怪自己，刚才自己为什么不跟其他人一样一走了之。转念一想，我觉得这快递小哥也挺傻的，他若是说为躲避我而摔倒的，讹我一千两千的，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钱掏了。且不说赔，到医院稍微检查一下，花个几千块钱就跟打水漂似的。这点钱就把这么大的事给摆平了，说不定我还会庆幸自己走运哩。
　　 天越来越黑，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也渐渐变得稀少了。由于紧张，刚才我感觉不到冷，心神稍平静点，湿漉漉的衣服裹着我，我觉得特别冷，不禁打了几个寒颤。我用力地蹬蹬腿，摔摔胳膊，无奈地笑了笑，叹口气道：“真是两个傻子。”
　　 “百灵鸟从蓝天飞过……”我的手机里又传出了悠扬的铃声。我知道，这是老伴打来的，我没接，任凭这铃声响着。我觉得凄凉的雨夜里，这首歌是那么的温暖，那么地动人心弦……
　　 不一会，音乐声自动停了。我感觉身体像被抽空似的，浑身一点劲也没有。尝试了几次，我都没能坐上自行车座垫。雨越下越大，初冬，豆大的雨点打在手臂，格外的冷，隐隐的，还有些疼。我拖着车，大脑又乱七八糟地胡想开。看到别人跌倒，伸出手来，扶人家一把，或替人打个电话，举手之劳就能解人之危。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做起来却那么难，让人瞻前顾后，有着那么多的顾虑？！很多时候，我们不是不想做好事，也不是没有能力做好事，而是承担不起，或不愿承担由此引起的意外。原本极简单的事，竟变得那么复杂，这世界、这人到底是咋了？若是每个人都傻点，都善良点，不要昩着良心把自己的不幸转嫁到别人身上，这个世界岂不变更可爱、更温暖？整个世界阳光了，人间才会处处有温暖。
　　 一想到这，我忽然觉得自己今晚帮助快递小哥，既不是自己傻，也不是自己迂腐。我有自知之明，说到底，自己也是一个常为自家事悲悲切切的小市民，“高尚”此类的词我不敢沾边，今晚“好心”一词倒和我搭上了一点点边。此时，我的脑海竟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主席在《纪念白求恩》中的一段话，“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六
　　 我脚踩着水，头顶着雨，大雨滂沱的夜里，我被雨水包围着，我就像海底摇曳的一株水草。
　　 下了烟河新建的民康桥，拐了一个弯，我终于看到了自家的那一窗明亮。灯光透过浅黄色的窗帘，越发显得柔和细腻，这光亮落在地面水洼处，水洼里好似漾着一朵朵盛开的黄玫瑰。
　　 从球馆到家里只有区区5里路，原本10几分钟就能到家的，因快递小哥跌倒，走走停停，在这段路上，我竟足足耗了40多分钟。这个雨夜里，我感到这5里路，竟是那样的漫长，这40多分钟是那样的难捱，我好似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虚惊一场，在我心目中，自家的那窗光亮是那样的明媚，那样的温暖。推开家门，我如释重负，也想不起球包还有一瓶酒，就把球包往地上一扔，“砰”的一声，球包里的酒瓶碎了。瞬时，屋内酒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