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乘客听到这句话，整个车厢笑声不绝于耳。“耳机男”不晓得啥时候把耳机摘下来了，听了这两个活宝的对话，更是笑的捂道肚子喊“哎哟”。唯独丑娃没有笑。
　　 “我看你的微信昵称应该叫‘贪官团’。”
　　 “那你也更新昵（宜）称。你以前不是叫‘赢钱手’蛮，今后以（你）就叫‘赢罗（六）千’。预祝以（你）每次打牌都赢罗（六）千，咋样，爽不爽？”
　　 “哎，我说‘贪官团’，你把我赢的钱都快要洗白了，还不让我去拉客挣点钱蛮？。”
　　 “钱重要蛮我重要哦？以（你）想清楚。给以（你）说哈，赶紧开车来接我，要快！不然本宝宝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哦！”丁丁妹儿说到这里，关闭了免提，开启了悄悄话模式，“哦，以（你）娃要注意哈，县上在搞那个啥子批集中整治无证经营‘黑’车，这么大个景区，就以（你）一个人在搞这个，小心遭起哈。”
　　 “批话说了愣根（这么）多，只有这句话还有点营养。不过，这已经是马后炮了。这些政策性新闻。人家王经理在麻将桌子上早就向我播报了。就这门，拜！”
　　 “喂，喂喂！哼！居然敢挂老杨（娘）电话！”丁丁妹儿气急败坏。
　　 02
　　 车内，粉裙“小萝莉”说口干要喝水。她妈妈问丑娃：矿泉水好多钱一瓶？
　　 “4块。”
　　 “这门贵哇？城里面才卖2块哒。小伙子你咋卖出天价来了呀？”“小萝莉”妈妈不解的问道。
　　 “小伙子，想一锄头挖个金娃娃蛮？”胖姐直来直去。
　　 “不要说得那门难听，买卖二家愿。更何况，景区还卖的5块一瓶呢。”明师傅打圆场，说道。
　　 大家七嘴八舌，各有立场。可丑娃心事重重，好像一句也没听进去，整死八个舅子不开腔。
　　 可能是扭不过娃娃，“小萝莉”妈妈掏出钱：“来，4块就4块，买一瓶。”
　　 丑娃先收了钱，然后去过道里拿水。
　　 班车开到一座石拱桥旁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一名穿制服、戴盘盘帽子的运政执法人员上车检查。
　　 “这两件矿泉水是咋回事哦？”运政哥问道。
　　 “运政大哥这……这件矿泉水是我外侄的。你看，我们都是老熟人了，能不能通融一下。”驾驶员明师傅笑着递过去一支香烟，却被运政哥摆摆手拒绝。
　　 “不得行，客货混装，罚款200！”
　　 “哥老倌，你、你听我说嘛，我这个外侄暑假打工，从县城买几件水去仙女山景区卖，给他女朋友交住院费。丑娃子，把你手机拿来！”
　　 明师傅从丑娃给他的手机上翻出几张照片：你看嘛，这张是丑娃子老汉2013年出车祸住院的照片；这张是丑娃子妈妈昨年子做手术过后输血的照片；这一张他老汉儿拄着拐棍往医院送饭的照片；这张是丑娃子女朋友最近住院，丑娃子给她女朋友喂鸡汤的照片。你看嘛，接二连三的大病大灾，都落在这个家庭里面，哪个受得了嘛？这个娃儿下学期读大学的钱也还莫得着落。”
　　 运政哥反复看了看，对驾驶员说：“我晓得你是做好事，在同情他。可是，一码归一码，这款还是要罚的。”
　　 车门外站着的另一名运政“歘”的一声”撕下一张发票。售票员掏出两张红票子交给运政哥，被明师傅拦下了。他自己交了200元。“这是罚我，又不是罚你。”
　　 临走，两名运政哥不顾丑娃再三推辞，各塞给他两张红票子。丑娃则报以90度鞠躬，然后含泪目送两位运政哥离去。
　　 班车再次启动，车内安静如鸡。
　　 良久，不晓得哪位乘客说了一声：“小伙子，我买两瓶矿泉水。”
　　 “我也来两瓶。”
　　 “我3瓶。”
　　 ……
　　 丑娃一边递水收钱，一边鞠躬说“谢谢” 。
　　 直到全部满足买方需求后，丑娃才觉得自己也有点渴。他的左手从包装盒里拿出一瓶，右手正要去扭盖盖，可最终还是松手放弃了，整个过程犹豫了大约三秒钟。
　　 丑娃正要返回座位，刚才上车一言不发的秦大爷开腔了：“年轻人，剩下的水你清点一下，4元一瓶，我替我女儿全包了。等哈到了景区门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丑娃儿，还不快谢谢秦大爷。”明师傅提醒丑娃。
　　 “谢谢秦大爷。”丑娃递给秦大爷一瓶。
　　 自始至终，丁丁妹儿坐在座位上刷微信，车上所发生的一幕，似乎跟她无关。
　　 不一会儿，丁丁妹儿叫停班车，下车上了一辆黑色“奔驰”。然后，“奔驰”掉头，超过了班车，疾驰而去。一片树叶尾随“奔驰”，飘了十几米才停在路边的稻田里。
　　 03
　　 班车上坡了。这是一组上坡弯道，几乎成“之”字状。班车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翻过山顶转入下坡路。就在下坡路即将结束的最后一个转弯处，司机再次刹停住车，然后捡了一块石头支在一个后轮子下面。车上乘客也陆续下车，只有“小萝莉”听从妈妈的的“命令”留在班车上翻看小人书。
　　 旅客围成一个半圆，惊讶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车祸现场：丁丁妹儿甩出和“奔驰”司机双双甩出车外，丁丁妹儿匍匐在地上，一只手放在仰面朝天的司机额头上，鲜血直流……司机的右脚被“奔驰”车压在下面。
　　 “哎呀，这个车子遭惨了，都摔成‘变形金刚’了。”
　　 “这不是刚才来接红裙子女人那架‘奔驰’吗？咋个会翻到这个榻榻（地方）呢？”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一个二个站到捞锤子（干什么）啊，赶快救人！”秦大爷一句话提醒了这群吃瓜乘客。
　　 我立马开启微型摄像机拍摄模式，记录下眼前这场突发事件。
　　 丑娃率先过去背起手指头流血的丁丁妹儿，走到不远处一块平坦的草坪上，让她平躺着。
　　 尾随而来的胖姐麻利地从手提袋里拿出那件白衬衣，然后打开包装，“嗤”的一声撕下一块布条，给丁丁妹儿手指头进行包扎。
　　 接下来，大家一起用力将“奔驰”车翻过来，小伙子也被胖姐老公、“耳机男”、秦大爷和明师傅四个人抬到草坪上。
　　 就在“小萝莉”妈妈和胖姐夫妇联手对受伤的“奔驰”司机进行包扎止血时，明师傅拨通了110电话，马大姐拨通120电话……
　　 班车旁，“小萝莉”妈妈和秦大爷为躺在草地上的两名伤员打伞遮阳。乘客们有的摇着扇子，有的戴着草帽，有的男士干脆打个光酮酮，把衬衣脱下来董到脑壳上，有的人正在喝着刚才买的矿泉水。
　　 夏日炎炎，农村默蚊子（蠓虫）特别多，穿裙子的女乘客还好点，穿短裤的男人们就遭殃了，默蚊子歇到他们腿杆上、肩膀上叮咬吸血，他们有的用扇子驱赶，有的用手拍打，有的不停地原地扭动身体，却无一抱怨，默默地站着，忍受着默蚊子叮咬，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警车和救护车鸣笛赶来时，大汗淋漓的红裙美女丁丁妹儿已经醒过来了。或许是看见有人喝水的缘故，她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红唇，看了看丑娃，却没有开口。丑娃见状秒懂，立马去班车“肚子”里取来3瓶矿泉水，拧开其中一瓶的盖子，交给裙摆已被撕破的红裙美女。然后问道：“还有那些要喝水？”
　　 “小萝莉”不知何时下了车，此时她从丑娃背后跑过来，伸手想去拿水，却被她旁边的妈妈把她的手挡住了。“小萝莉”妈妈把手中剩下的半瓶水给了女儿，然后把它拉到撑起的伞下面。
　　 丑娃把手中剩下的两瓶分给了明师傅和马大姐。我突然发现，丑娃胸前的白褂褂上，一个血染的“心”形图案，鲜红鲜红的，如一片红叶。
　　 我将微型摄像机对准拍摄目标，渐渐前行，为这片‘红叶’拍了一个特写。
　　 身受重伤的“奔驰”将两名交警留在事故现场。其中一人正用相机咔嚓咔嚓拍着照片。渠沟里那包“摩尔”女士香烟盒以及散落在地上、被鲜血点染过的几只香烟和不远处的一只男士拖鞋，静静地躺在那里。
　　 丁丁妹儿坐起来喝足了水，用没受伤的左手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摸了摸额头上刚才被凌乱头发遮住、现在露出来的那个大青包，看了看自己手掌上缠着的布条，然后逐一扫视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一车陌生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手拿残缺不全破衬衣的胖姐脸上。红裙美女似乎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眼泪汪汪地说：“谢谢大家！刚才车子上是我对不起以（你）们。”
　　 “小妹儿，莫说这些，只要你们两个人莫得事就好。刚才在车子上，我的话也有不对的地方，你莫当真哈。我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一根肠子通屁眼儿！”
　　 “小姑娘，你们到医院好生配合医生治疗，早点把身体养好。”秦大爷也过来安慰丁丁妹儿。
　　 这时，马大姐左手拿着漂亮坤包和那根已经断开的金项链，右手拿着一只拖鞋走过来：“这些应该是你们的吧？拿到起。”
　　 丁丁妹儿接过马大姐送来的物件，拉开坤包拉链，清点完里面的钞票张数，见银行卡也在，然后才说出“谢谢以（你）！”三个字。
　　 医护人员用担架将昏迷不醒、浑身汗渍的“宝马”车司机抬上救护车。丁丁妹儿把那只拖鞋穿在脚后跟缠着绷带的男朋友脚上，然后问医生：“医生，我男朋友他啥时候能醒过来呢？”
　　 “这可不好说。”医生操一口普通话。
　　 “他伤得这么重，会不会成脑震荡哟？”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那，会成为植物人吗？”
　　 “不好说。但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啰嗦啥子嘛？赶快上车！”救护车司机有点不耐烦了。
　　 “小妹妹，快上车。你可以等，但你男朋友等不起。”马大姐也催促道。
　　 “以（你）们把他拉起走。”丁丁妹儿用没受伤的左手挥了挥手背，“从现在起，我正式宣布，他不再是我男朋友了。”丁丁妹儿拒绝上车，突然改口这样说道。
　　 “啊---！”
　　 大转折来得太突然。丁丁妹儿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就在救护车即将关闭尾门的一刹那，“奔驰”车司机突然坐起来，惊呆了车上的医生和护士。
　　 “小伙子，你……你这是……”
　　 “奔驰”车司机站起来走到救护车尾门边缘，我不要紧，只是螺丝拐（脚裸）擦掉一块皮，我脸上的血是她的。我其实早就醒了，你们所有人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丁丁妹儿听了这话如梦初醒，上前两步走到救护车尾门伸出左手：“牟强，块拉我一把。”
　　 牟强一把将丁丁妹儿拉上车。
　　 “牟强，我刚才……跟以（你）开……玩笑呢。我们一起去医院治疗，好不好？”丁丁妹儿堆在脸上的笑容，却没能掩饰住自己一脸尴尬，说话有点结巴起来。
　　 丁丁妹儿的话，牟强似乎没听见。只见他跳下救护车，一瘸一拐地往车祸现场走去。
　　 丑娃见状，从班车“肚子”取出两瓶矿泉水追上去交给牟强：“拿去擦把脸”。
　　 牟强从短裤的包包里掏出10元钱递给丑娃，丑娃摆摆手以示拒绝，转身向班车走去。
　　 牟强解开头上的布条，用矿泉水打湿，一边擦着脸上的血迹，一边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喂，保险公司吗？……”
　　 我关闭微型摄像机，转乘救护车回县城。车窗外，牟强正在警车旁跟交警谈话。乘客们陆续登上班车。
　　 摇晃的救护车里，三名医护人员你一言我一语开导着丁丁妹儿。我则毫无心思去听那些安慰人的宽心话，因为，此时此刻我在想，领导安排暗访的任务没完成，自作主张拍摄的这条车祸现场救人的突发新闻，能否通过审查给我算任务？如果领导同意播出，那么我必须提醒新闻节目制作人，务必为两位伤者的面部和流血部位打上马赛克，绝不能让交通事故变成新闻责任事故。
　　 忽然，丁丁妹儿放生大哭道：“狗日的渣男，始乱终弃，欺骗老子的感情。我不想活了！”说着，就一头撞向车厢厢壁……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女护士赶紧抱住她：“小妹你想开点，不要这样……”
　　 太阳仿佛在为自己刚才不近人情的火辣感到羞愧，躲到乌云背后去了。
　　 “热啊，热啊……”不远处的树林里，蝉儿们的复读机模式仍在继续。
　　
　　 2021年11月10日修订与四川三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