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拉扯(小说)
刘平水当然听得出来,张粉娥是绕着弯子拒绝他,他自信满满地来找她,他以为她一定是求之不得的,是磕头碰着天的大好事,她不是正缺钱吗,还莫名其妙地生下一个野孩子,招惹村里的人骂,他是在心里犹豫很长时间才决定来帮她一把的,她怎么会拒绝呢?几年不见,这个黄毛丫头心气如此之高,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我入伙又不是为了分钱,就是想和你一起做做事,张粉娥,我就是想帮你一把嘛。刘平水灰塌塌地说,感觉英雄气短了好大一截。
张粉娥想,这个刘平水,说话一点不直道,拐弯抹角的,不是为了钱,他还这么苦心积虑,难不成是想和她搭伙过日子?也太异想天开了嘛,我就说,入伙个屁,一个鸡毛小店,值得他这么费尽心思!但她也不想过度揣摩刘平水的心思,他不说破,她也不说破,和他装。几个来回,刘平水也就不好再把钱收回去了,答应把钱先借给张粉娥,走一步看一步。
路边饭店开张了,虽然就是一个因陋就简的鸡毛小店,主要消费对象就是出出进进拉煤的货车司机和上班的矿工,除此之外就是那些形形色色的小老板,修房建屋的,贩卖牲口和倒卖土特产的,也有补锅匠、劁猪匠、剃头匠,清一色的手艺人,生意算不上好,勉强能维持生计。
饭店开张后,刘平水从矿上下班回来,也不急于回一碗水村,而是主动来饭店帮忙。开始来的时候显得卑谄足恭的,底气不足,看张粉娥的脸色行事,张粉娥也不撵他。不撵他,就是得到她的默许,慢慢地习惯成自然,他每次来路边饭店,就像进电影院看电影,或者是进风景区看风景,认为他是买过票的,进出自由。日子一长,两人你情我愿,心照不宣,倒也默契。但毕竟孤男寡女的,时间一长,各种流言蜚语就在村里蔓延开来,说张粉娥和刘平水是在谈恋爱了,他们已经明目张胆地睡在一起了。
开始张粉娥还觉得自己背这个名不值得,毕竟自己压根就没想过要和刘平水谈恋爱,更没想过要和刘平水过一辈子。她动过让刘平水不要来饭店找她的心思,但苦于自己欠着刘平水钱,就一直没好意思说出来。慢慢地她就习以为常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再说,他刘平水还是毛头小伙子,自己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好像自己也没损失什么。更何况,刘平水借钱给她不要利息,还主动不计报酬地前来帮忙打杂,这样的义务劳动力到哪里去找?
王大匡第一次光临路边饭店,是刘平水把他带来的。说是刘平水带来的也不是十分的准确,有一段时间,刘平水在矿上搞物资供应,给矿上买螺丝钉、水泵什么的,都是些小零小件什么的,在矿上和金边县城之间往返比较勤。那天鬼使神差,他和王大匡、财务室的刘胖子从县城回来,车子路过路边饭店时,王大匡眼睛一瞪,就不想走了,他让刘胖子把车停下来,说吃了午饭再回矿上。
当时张粉娥坐在门口的一个红色塑料凳上嗑瓜子,白晃晃的阳光里,她动作娴熟,悠闲自得,瓜子壳雪片似的在阳光里飞。张粉娥的嘴上涂着猩红的口红,脸粉嘟嘟的,显得十分的俏丽,特别是她硕大的胸脯,坐在凳子上都一晃一晃地在衣服里颤,波涛汹涌,裹在外面的衣服显得很吃紧,胀鼓鼓的,似乎要从里面溅出水来,一下就把王大匡震住了。
张粉娥表面看上去漫不经心的,实则是她的营销学,每到饭点前的半小时,她就会拖个板凳,有意无意地坐在饭店门口,不是嗑瓜子,就是打毛线。这点小心思,刘平水是后来才感悟出来的。所以与其说王大匡是刘平水带来的,不如说是王大匡自己找上门来的,或者说是她张粉娥撒了鱼饵,引诱王大匡上的钩,跟他刘平水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随着王大匡的到来,他们三人的关系就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了。饭桌上,张粉娥还主动给新认识的王大匡敬了两杯酒,邀约他这个财神爷有时间就来光临小店,赏口饭吃。酒足饭饱后,王大匡一时兴起,他让刘胖子去轿车后备箱里拿五万块钱出来。王大匡把钱放在吧台上,对张粉娥说,乡妹,这点小钱就先放在你这儿,以后矿上的人来这里吃饭划账就可以了。
那些年煤矿顺风顺水的,挖出来的煤连泥带土拉出去都能卖钱,王大匡牛逼,出手阔绰是理所当然的事。张粉娥心生感激,想都没想就把钱收下了。她知道,有了这五万块钱,饭店抗风险能力就大增了,她就不会那么担惊受怕了。王大匡财大气粗,牛皮哄哄的,她不用跟他客气,谁叫他这么有钱呢,更何况人家说了,是预付,要划账的。她给王大匡打了个收条,对着他笑盈盈地说了声“谢”,就把钱锁进了抽屉里。
之后的几天,张粉娥几次动过将两万元借款还给刘平水的念头,她心里一直不踏实,刘平水当初的意图是拼钱和她开饭店而不是借,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一定是图谋不轨的,不赶快还掉就会夜长梦多。第二天刘平水来饭店的时候,她就把准备好的两万块钱从吧台的抽屉里拿出来还给刘平水。刘平水果然被激怒了,大骂张粉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有钱了就忘恩负义,撵起人来了,倒把张粉娥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王大匡平白无故预付五万元给张粉娥,这事本来就让刘平水耿耿于怀,他认为王大匡的眼睛是盯上张粉娥了。刘平水质问张粉娥,他王大匡是什么人,你清楚吗?他为什么平白无故预付五万块钱给你,他还四处找银行贷款呢,连小贷公司的钱都用上了。你想想,他安的什么心?
你说他安的什么心?张粉娥问。
坏心,他是另有所图!刘平水直言不讳。
另有所图?他图什么?张粉娥气不打一处来。
这不是瘌痢头上的虱子吗,他图你!
放屁!张粉娥大声吼道。他图他的,我图我的,你凭什么管我?
我不管你,你就要吃亏上当!刘平水也火了。
刘平水,你不要在这里吃醋泛酸水啊。张粉娥大声说,你不也是另有所图吗?你还好意思说,当初你拿着两万块钱来找我,你凭良心说,你不是想打我的主意?你们这些臭男人,都一个德性!
我和他,能一样吗?刘平水极力辩解。
有什么不一样?你们不都是闻到腥味就抓狂的猫吗?滚开!
刘平水的话,像戳中了张粉娥的伤疤,她怒火中烧,拿起身边的扫帚,连打带推地就将刘平水赶出了饭店。
四
阳光晃眼,白云悠悠,青山含黛,一碗水村前的峡谷一片死寂。偶尔,突然响起运煤车的喇叭声,由远及近从山那边飞过来,砸在村前的河坝上,那呜呜嗡嗡的声音就在山谷间来回荡漾,稍作停留后才不情不愿地消散而去。
公路旁边是一条河,河水川流不息,清澈见底,晶莹透亮。就是这条不起眼的河,让一碗水活泛了起来。但有的时候,从上游流下来的水会裹挟着矿区浑浊的黑水,清澈的河水就会像肚皮上被活生生地割开了一道伤疤,丑陋无比,张粉娥就会知道,王大匡的煤矿又开工了。
张粉娥穿着朴素的蓝色花格子上衣和布鞋,她把堆在沙发上小丁丁的衣服放进脸盆,端到河边去洗。张粉娥喜欢穿花格子衣服和布鞋,她固执地认为这样的穿着是不忘本,是一个村姑的标配,她这样穿着从村里走出去,又从城里穿着回来,她穿着舒服,不别扭,心里也透亮。浑圆的胸脯裹在薄薄的花格子衣服里,像个水袋似的摇晃,流露出无边的野性来,与大山里的湖光山色是一体的。张粉娥也喜欢去小河里用手洗衣服,手里的棒槌起起落落的,溅起的水花落在水面上形成微波,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她就会开心。她一边洗衣服一边在等小丁丁从幼儿园回来。一般下午五点钟,幼儿园的车就会把小丁丁送到饭店来。
这个刘平水气性真大,上次吵架后就没有再来路边饭店了。张粉娥也没有主动打电话给他,他一个大男人这么随心所欲,还抠抠搜搜的,想起来张粉娥就气不打一处来。看看人家王大匡,大大方方的,有事无事都会来饭店消费,变着花样对张粉娥献殷勤,五万块的预付款差不多要消费完了。张粉娥在外打工多年,什么样的男人他没见识过,王大匡是老板,更是一个土包子,对付他,她有的是办法。关键是,这个王大匡,她并不反感他,他大大咧咧的,为人却十分豪爽,在村里村外都有很好的口碑。这些年,煤矿就是个是非之地,关关停停的,一直就没有风平浪静过。煤矿老板王大匡,每天担惊受怕诚惶诚恐的,一惊一乍像只惊毛驴,不仅要担心井下的生产安全,更要应付上面名目繁多的各种检查,虽然名为有矿之主,也就是表面风光,又有谁懂他内心的惊慌和憋屈。张粉娥突然觉得这个王大匡也不容易。
半个月不见踪影,没想到,刘平水做贼偷钱去了,真有他的。张粉娥才依稀记起来,一个星期前,刘平水突然打电话给她,没头没脑地对她吼道,张粉娥,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不要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和王大匡的那些破事。
那天刘平水和几个矿工在矿区的一家羊汤锅店聚餐,他喝了不少白酒,张粉娥以为刘平水又在胡说八道。张粉娥问,刘平水,你猫尿喝不进去就少喝点,别对我喝五吆六的。你要干嘛?
我要干什么?我问你,他王大匡不就是仗着有点钱吗,你就顺着他的杆子爬,你就那么爱钱吗?
张粉娥被他气得够呛,如果刘平水当着她的面说这话,她一定会给他一嘴巴子。她问刘平水,你要干什么?我爱不爱钱你管得着吗?你别睁眼说瞎话,我张粉娥行得正坐得端,你别无事找事。
刘平水在电话里大着舌头说,王大匡为了贷款,把你带进城,用你色诱银行的韩行长,你以为我不知道。张粉娥,你们都出双入对了,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张粉娥说,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想说,你有病。
刘平水说,张粉娥,你不要狗眼看人低,你等着,我也要有钱,你等着。
王大匡把她当花瓶,张粉娥是到了饭桌上才知道的,饭桌上她在王大匡和韩行长等众人间推杯换盏的,她也觉得被王大匡利用了,内心窝火得很,可王大匡处处帮她,有用得着她的时候,她不能推辞,也就忍了。这件事刘平水是咋知道的?张粉娥不想再听刘平水胡说八道,一个酒疯子,有什么好说的,就挂了电话。原来他是酒醉心明白,没钱就去偷,她以为他就是嘴硬,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真干了,他不但干了,还一鸣惊人,牛!
五
张粉娥决定去找刘平水,她不能对他不闻不顾,她本来可以狠狠心将他和王大匡都拒之门外的,她不想再搅这塘浑水了,可她做不到,毕竟,他们没有关系也扯上关系了,此时出事,她岂能袖手旁观。
张粉娥首先想到的就是去金边县城里碰碰运气。记得有一次刘平水带她进城,就在卖矿山设备的那条五金街,她跟着刘平水这家店进那家店出的,整条街的人似乎都认识他,都争着抢着地跟他打招呼,对他毕恭毕敬的。张粉娥觉得这种逛街方式简直是活受罪,女人喜欢逛的是服装店,而不是五金店。这刘平水真有意思,一点都不解风情,他们第一次有点约会,他竟然不玩浪漫玩显摆,在她面前显摆他在这条街上混得是多么得风生水起。张粉娥想,这个刘平水,人家对他点头哈腰,不就是图他常来这里买矿山设备吗?不就是利益关系吗?他有什么好显摆的,再说兴源煤矿的老板是王大匡,又不是他刘平水。
那天,张粉娥走得头晕眼花的,但她又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不能对他说她想去逛服装店,她如果提出来,就意味着是她主动向他表明她有那层意思,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去逛服装店,不是那层意思是什么?她现在还没有那层意思,更何况,即便她有那层意思,她也不能主动说出来,哪怕只是暗示,对女人来说也是很丢脸的事情。走着走着,她好像还看出了刘平水显摆的另一层意思,他是要在这条街上晒她,把她这个大美女当花瓶晒,向一条街的熟人显摆,他刘平水身边不缺女人。这个刘平水太有意思了,张粉娥哭笑不得,硬着头皮跟着他走,满脸堆笑地陪着他,并且做到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忍住所有的脾气满足他的虚荣心。
午饭是在五金街上霞光饭店吃的,刘平水说他平时来城里办事,吃住几乎都在这里。就是这次吃饭,她把自己给了他。那天,刘平水点了一桌子的菜,就她和刘平水两个人。吃饭的时候她是主动要酒喝的,她要了一瓶红酒,喝得晕晕乎乎的,她差点哭了。她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猥琐甚至有些龌龊的男人,他敏感,谦卑,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他和自己一样怀揣梦想,也希望这粒尘埃有朝一日能幸运地被风从某个角落里吹起来,落下时是在一片宽阔肥美的土地上,然后十分幸运地会有一粒种子落在自己身上,在风调雨顺里发芽、开花、结出果来。看着这个变着花样想讨好她的男人,她突然产生了和他同病相怜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和刘平水其实就是一类人,卑微如尘,却有股原始的倔强劲,活得无奈,却对命运不甘心。她好想哭,对这个憨厚老实,为了讨好她却笨拙地耍小聪明的男人,她突然产生了好感。
但她没有哭,她只顾自斟自饮地喝酒,喝着喝着,感觉头有些大,昏昏沉沉的,就有些六神无主。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太累了,她想放松一下,对于女人来说,最安心的放松就是找个男人的肩头靠一靠,或者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可男人总是那么的不可靠。在深圳打工时,她在一个KTV里当服务员,整天就泡在酒场里,成天跟那些走南闯北的人打情骂俏,逢场作戏,后来好不容易认识一个对她好的,她以为他是真的对她好,她认为可以把自己的一辈子托付于他,肚子稀里糊涂地被他搞大,他却不见了踪影,像做了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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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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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