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望着章婷渐渐远去的背影，张丽自言自语说：“不希望，又不得不希望啊。哎……。”接着，轻轻叹了口气。
　　 “不希望她走，又不得不希望她走。是吧？”于书雅接过话头说：“一名好老师，一位贤妻良母！”
　　 “嗯。可惜呀，就是这样一名好老师，一位贤妻良母，我们竞留不住，她有可能会辞职。所以，这两天我这心里就一直闷得慌，八年多的姐妹情，舍不得呀。”张丽说着话，牵上于书雅两人亲热地往回走。她们是在张丽住院时，互相认识并且成了朋友的。
　　 “她真的会辞职吗？”于书雅回头张望章婷离去的方向。
　　 “会辞职的，为了必须的家人团聚。可这一辞，能再找到体制内工作的机会可能不多了。”
　　 “既然如此，还非得要辞吗？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唯一的更好的办法，就是把她老公调到我们市或者区里来。她几乎不可能调到省城的。可是，能把她老公调过来，又谈何容易哟。”
　　 “她们曾经尝试努力过？”
　　 “当然，什么办法都想过，托人找关系，求人帮忙等等；凡是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凡是可求的佛都求了，凡是能烧的香都烧了。到头来都俩字：不灵。”
　　 “是吗？”
　　 “是啊！”张丽低声对于书雅说：“好像她先后花了不少的钱。托办事的人收了钱，办不成事。事不成，该退钱吧，可人家找这样那样的理由就是不退。运气不好，偏偏又遇上纯粹的骗子，人渣！”
　　 “有这种事？”于书雅很吃惊，急忙问：“都是些什么人，有公务人员吗？”
　　 张丽犹豫了，看着于书雅严厉的目光，谨慎地说：“都有。但主要是一个什么直辖市的环保集团驻省城公司的经理，自吹认识政府大领导，保证把章婷调到省城。先后两次开口要了不少钱，钱到手，就是不办事，一月推一月，一年推一年。事情办不成已经好几年了，多次催还钱，一直装傻，至今一分钱没有退。”
　　 “世上竞有这么无耻的人！咋没有通过法律程序解决这个问题？”
　　 “好像已经找了律师，正起诉那经理，告他诈骗罪。前不久，法院已经受理了。”
　　 “好！对这种违法犯罪的人，必须绳之以法！无论他是谁，必须要其付岀沉重的代价。唉，被骗的事，她老公知道吗？”
　　 “她一直没让老公知道，所以才被骗了。她也是病急乱投医，被逼无法。通过这，我们这四个姐妹在个人问题上更谨慎了，不敢耍朋友，更不敢轻易登记领证。”突然，张丽噗嗤一声笑了，说：“其实，我们也耍不到朋友，谁看得上我们呀？”
　　 “是吗？我就不明白，你们几个女老师个个都很漂亮，又有高尚的职业，为什么就没有对象？”
　　 “哎，当事情已成过去，就不去想，不去猜，不抱怨了。”张丽故意把爱说成事情。她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子，在手里掂掂，再向小路旁的枫树林扔出去。石子穿过枫枝，几片红色的枫叶便飘飘扬扬坠落下地。她奔过去，拾起两片，返回来，递给于书雅一片，“听过张智霖的《片片枫叶情》吧，‘爱似秋枫叶，无力再灿烂再燃；爱似秋枫叶，凝聚了美丽却苦短’，感觉是专为我们写照一样。你现在一定想听我诉诉衷肠吧？”张丽有些调皮地说。双眼深情注视着枫叶，讲起她和姐妹们那曾经的“爱”。
　　 那年，也是枫叶红了时节，章婷和张丽等几个新聘教师到骑龙坳小学教书后，往日里很清静的学校逐渐热闹起来，前往欣赏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青年小伙子们纷至沓来，他们都是从市里区里赶来的。开始几天，三个四个的偶尔来，到后来七个八个甚至高峰时曾达到二十多个的陆续来。
　　 来者中不少人总以“参观一下学校”，“找个人”，“转个学生”等为借口在学校逗留。常挑下午放学学生离校后，专来找老师们聊。青年男女聚在一起，自然不愁话题，渐渐的便多了许多的情趣，许多的快乐，也多了一些朦胧的不舍。
　　 有几个小伙子每周都来。他们的出现，似一道光，惊艳了平静的校园，又如一缕春风，轻轻吹进姑娘们的心田，掀起层层涟漪。于是，便有了人生最美的遇见，一个正巧来，一个刚好在，不早不晚，在枫叶红透的时候。
　　 时间久了大家熟识了，便有了乒乓球、蓝球、羽毛球友谊赛，进而有了爬山赏雪、野炊、垂钓活动，更有了带帐篷在骑龙坳观云台的“安营扎寨”，这是年轻人最快乐的时候。“安营扎寨”的夜晚，小伙子们邀请女老师们在空地上点燃篝火，放歌舞蹈，品烤全羊，赏星星月亮，看流星赛跑；凌晨，小伙子们邀请女老师们登高观磅礴云海，赞壮丽日出，整齐高声朗诵：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关……。
　　 小伙子也陪女老师们去家访，为贫困家庭学生捐款捐物，参加教育扶贫志愿者行动，帮助年迈体弱的村民秋收春播……希望的田野上，留下他们许多的倩影。
　　 就这样，小哥哥小姐姐们陶醉了，陶醉于生活原来是如此的美好，人生原来竟可以如此的瑰丽多彩。他们彼此相嬉，相惜，相互有意。年轻人的心里便多了一丝期盼，多了一份欣喜，却彼此间心照不宣。
　　 冬去春来。
　　 四月，骑龙坳已经草长莺飞醉人眼，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到了。在张丽的鼓动下，女老师们准备不再矜持，将勇敢地主动捅破那张的“纸”，大胆地向心仪的小伙子表白。大家做好了充分准备，只盼望等待小伙子们的到来。她们相信，幸福已经来敲门。
　　 然而，四月过了，五月也过了，来敲门的人没再来。
　　 在短暂而漫长的等待后，女老师们什么都已经明白了。那几日，细雨绵绵，山风萧瑟，残叶飘零。校园里没有了令人心碎的笑声，老师们沉默寡言，只是埋头拼命地工作。紧张的气氛让人难受，连“骑龙坳王子”“骑龙坳公主”也变得焦躁不安，莫名其妙啼哭不已。
　　 常来找张丽的小鲜肉是市交通局的一名工程师，虽是一名理科男，但也和张丽一样喜欢建筑艺术和诗词歌赋，尤其酷爱宋词。宋词的艺术魅力，让两人难以抗拒，一聊开宋词，就滔滔不绝没日没夜没个完，寥廓天地间唯有相见恨晚。可如今，意中人突然不再来，张丽心里也着实委屈，充满“千千结”。
　　 不久，张丽从班上一名学生的舅舅那里听到事情的原委。学生的舅舅是工程师很要好的大学同学。
　　 说到事情的原委，张丽沉默不再言语了，双眼望着天边一队从北南飞来的鸿雁。
　　 于书雅问：“知道他们不再来的原因后，恨他们吗？”见张丽不说话，在她眼前挥挥手里的红叶，抬头看着雁阵，说道：“发什么呆呀，是在感叹‘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吗？”
　　 张丽回过神，很认真地说：“于姐，你又取笑人了。我哪有什么惆怅此情？说实话，我现在很理解他们了。人嘛，不可能永远生活在理想中。”
　　 于书雅很感兴趣，说道：“嗯，说来听听。”
　　 “是嘛，人真的不可能永远生活在理想中，生活在虚无飘渺的幻想里。实在说，他们一个个真的是‘貌比潘安’‘玉树临风’‘顾盼神飞’的小鲜肉小哥哥，工作岗位也理想。我们当然也不差，至少也是“腹有诗书气直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佳人未肯回秋波，幼与欲语防飞梭’的小姐姐啦！朗才女貌，天造地设。”
　　 张丽为自己的比喻调皮地吐吐舌头笑了，偷偷看看于书雅，见她很认真地在点头，继续说道：“之前他们来，我们大家痛痛快快无忧无虑地一起玩，确实很幸福，令人神往陶醉。但是，静下心时细细想来，才觉得不现实，而且很不现实。”
　　 “怎么不现实？”
　　 “如今男女谈恋爱，谁不想天天在一起，分分钟都不离开？可现实是，他们在市里，我们在几十里外的山区，一时半载也难在一起。每周双休日才有可能见一次面，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激情，随着分别瞬间又没有了，得再熬一个星期才可能见面。有时双休日，要么他们加班，要么我们走不开，望眼欲穿的时间又泡汤了。别人谈恋爱，平日里都可以逛超市、玩游戏、斗电玩、看通宵电影、唱ktv、吃夜宵，玩得热血沸腾；而我们只有冷冰冰的电话情思。人在一边凉，情在一边冷，这还叫恋爱吗？人都是现实的，天涯何处无香花，何苦舍近求远单恋山中草。”
　　 “是不是悲观了一点。你们一个个真的很漂亮，也很有气质，只要稍有点品味的小哥哥都会爱上你们的。”
　　 “漂亮不等于现实。现实是市里区上，哪里不是美女如云，随手抓，一大把。我知道，单是这几年教育系统招聘的老师中，女老师起码占九成以上。其中，不乏美女，不乏在城市里中小学当老师的。小哥哥他们又何必装高尚，为了那点点可怜兮兮的情投意合，放弃近在身边的佳丽，而选择远在深山的我们？他们不傻，何必徒增不少的麻烦和烦恼？”
　　 “美好的理想，被现实冲没了。”于书雅很惋惜。
　　 “身边实实在在的章婷，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即使成了家，夫妻再恩爱，两地分居也不会怎么幸福。许多青春的大好时光，都在往来奔波的车轮下被辗得粉碎。面对如此现实，谁还敢异地恋？成家后，家建在何处？无论建在哪里，都意味着我们为人妻的，将承担起比别人多得多的辛劳，付出更多的心血和牺牲。能夫妻共同扛起的，为什么只让小女子一人承担呢？我们也不傻，可能长久两地分居的婚恋，咱姐们也不苟合。”
　　 于书雅摆弄着手里的红叶，觉得张丽可能说的是气话，没怎样当回事，只是问道：“从那以后，你们就一直没再有男朋友了？”
　　 “当然一直没有啰。说实话，也悄悄参加过几次相亲会，刚开始时现场粉丝就有好几大筐，但是一了解是山村来的老师，立即吓得屁滚尿流，躲得远远的。”
　　 于书雅清楚如此相亲的结果，从一方面关心地问：“教育系统特殊，象你们这种交友难的情况多吗？”
　　 “太多了，凡是农村学校有年轻女教师的，都是这种情况。男的，当然不存在这种情况，即使是二师兄也容易找到七仙女。当然那是缘分。可是，我们没那缘分，这个学校前两年有好几个女老师因为找不到男朋友，不得不辞职走了。其他农村学校也差不多，辞职走人的不少，保守估计每年流失百分之二三十吧。想当初，大家考上饭碗高高兴兴地来，看如今，孑孓独身灰溜溜地去。由此，造成的人力物力财力浪费不知有多严重。”
　　 “是啊，这浪费不可以避免。恋爱、成家是人生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解决不好，还会造成人心不稳。好，不说这个了，那你们想没想过，今后怎么办？”
　　 “今后怎么办？就这样耗着吧，等时来运转。现在只想天天如何把学生教好，绝不因个人问题，把学生们的大好前途耽误了。否则，良心上过不去，甚至成罪人了。人的一生，谁没有走麦城的时候？不过，我们始终坚定地信奉一句话，即使生活以痛吻我，我也不会沉沦……”
　　 “我也应当，――以歌报之！”于书雅接着说，伸出大拇指向着张丽点赞。
　　 张丽惊喜地问道：“噫，你怎么也知道？”
　　 “当然知道呀，老师们内心世界的真实倾诉哒！”
　　 “哦耶！”俩人高兴地击掌响亮喊道。
　　
　　 五
　　 半个月后，章婷回到骑龙坳小学，她计划站好最后一班岗，把这学期剩下的两个月教完。亲戚已在省城为她找好一个固定的工作。
　　 再回到学校，她更加努力地上好每一节课，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恨不能把浑身解数全部教给孩子们，她努力创设机会，分分钟都不放过，尽可能地和孩子们在一起。她知道时间每过一分钟，自己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光就少了六十秒，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他们了。可是，他们已经完全融入她的血液里，他们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不敢想象真的离开他们的时候，自己会有怎样切肤的痛苦。
　　 年末了，雪花飘逸，骑龙坳上下银装素裹，格外妖娆。
　　 新年第一天，阳光明媚，大地喜气洋洋。章婷约好众姐妹计划去村里几个经济贫困学生家访问，米面油等新年礼品准备了一大堆。突然，门开了，大白猫跑进来，蹲在章婷脚前，仰望着章婷，快速来回摆动尾巴。
　　 “激动什么呀？难道你也知道今天是新年？”她抱起大白猫，爱怜地抚摸它油光水滑圆溜溜的脑袋，乐孜孜地逗弄它。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顿时章婷喜出望外，欣喜万分高声喊道：“大宝！二宝！”忙扑出门去。
　　 果然，“骑龙王子”“骑龙公主”两兄妹张开双臂，脆生生地叫着“妈妈！妈妈！”直扑过来，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章婷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乐坏了，蹲下身子拥抱孩子，不停亲吻孩子红喷喷的脸蛋，泪水夺眶而出。心里奇怪，俩孩子怎么突然来了。
　　 “妈妈，爸爸也来了！”大宝告诉说。章婷这才抬起头，老公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娘仨亲热。
　　 章婷瞪了老公一眼，埋怨说：“都不提前告诉一声，我好到山下去接你们嘛。”
　　 “职业习惯，突然袭击多好！”老公俏皮地说。
　　 “好，好个屁。讨厌！”章婷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故作严肃的说。说完和老公各抱着大宝二宝，四人有说有笑地走到学校花园里。
　　 章婷又被等候在花园里的人们惊呆了。人群中，两名熟悉的着警服的镇派出所民警齐步向前迈岀两步，向她敬礼招呼道：“嫂子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