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莽原(小说)
“他家没有这种砖房,也是你奶闲不住,在自己家的一间房里喂了几只。”
“俺西城叔经常回来?”
“可不是么,你西城叔是真没有架子,儿子,你可学着点。”
石头叹了一口气,自己在省政府当小职员当了七八年了,离西城叔的高度还远着呢,何况,自己是一个连媳妇都没有的人。
他摸出手机,打开微信,没有回音。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昵称“爱”,这是她。
点开,“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她在和谁打电话?石头黯然挂断,和爹说了一声,往西城叔家里走去。
七
西城叔的家倒是重新翻盖了房子,两扇大铁门半掩着,石头进了院,发现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倒是西厢房里红通通的,不是灯光,是火光。
可不是火么!
西城叔的娘,那个老太太拢了一堆木柴来,一边笑一边拿了小木棍起一起火,火星子噼里啪啦作响,老太太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两个婶子也围坐在火堆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把瓜子皮扔进火堆里。
西城叔在最里面,和几只羊在一起。
有一只羊卧在干草堆里,肚子很大,肚皮发红。西城叔也不嫌脏,用手给它梳理毛发。
“哟,石头来啦,快快,快坐。”一个婶子看见石头,把板凳从屁股底下薅出来,推给石头。
老太太也呵呵笑着招呼。这老太太总有七十多了吧。
石头腼腆笑着:“我是来看咱们家的羊下崽的。”
张西城在里面招招手,石头过去和他一块儿蹲着,那羊身上有一股子骚气。
“你说那鸡的事,我也问我娘了,的确是臭的,只是我娘还嘱咐我说人家扶贫干部不容易,让我别去问。”
“那……”
“肯定得弄清楚啊。再不容易,也不能给老百姓发臭鸡。”
张西城又问了石头在省城的情况,听石头遮遮掩掩的,就笑了:“小子,在外边挺难的是吧?当初我到市里也是一样,不过呢,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石头在心里哆嗦了一下,又想起那女人的歇斯底里了。
看着石头情绪有些低落,张西城又问石头爹娘的情况。石头想起爹娘的存折和那趴在栅栏上的一头头猪,又觉得“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这句话似乎也不是一句空话了。
小屋子里暖烘烘的,张西城和石头一边聊一边注意着那母羊,身后,几个女人时不时爆发出哄笑声,还有偶尔,那羊发出咩咩的声音,倒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了。
到了快子夜的时候,还不见那羊有动静,老太太催着石头和张西城抬了一张小床来,摆放在小屋里,又抱了一床厚铺盖,看样子准备让张西城睡在这小屋里。
石头有点惊讶,“西城叔,这,这……”
“这不是很正常吗?老太太支使儿子,天经地义啊。哈哈哈。”张西城的笑声很醇厚,在这小屋里回荡。
“回家吧,这一张小床也睡不了咱们俩。”张西城把石头推出门,径自在那小床上睡了。
石头回了家,翻开手机,没有她的任何信息。微信请求也没有通过。看看时间,已经是十二点多了,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她也许会骂神经病吧。
可是,可是,石头还是没有忍住,他太想听听她的声音了,哪怕是骂人。
滴——滴——,通了,滴滴滴,断了。
再打。
滴——滴——,通了,滴滴滴,断了。
这是电话也把自己拉黑了?
夜正黑,石头的心像是浸泡在冰盆里,又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再没有比现在这样憋屈的时刻了,一口老血沤在心里,却吐不出去。
他像一个神经病一样反复申请加好友,反复拨打电话,越打越绝望。
原本他以为女人只是一时发泄,之后又去找了她,看上去还是比较平静,只是说分开冷静一下,怎么就这样了呢?
身上指甲挖出来的伤痕早已经好了,不见一点痕迹,可是这会儿的石头却反复回味当时的疼痛来,那疼痛不及现在的心痛啊。
石头在床上翻来覆去,忽而感觉自己像一尾鱼,又觉得自己的肚皮被刀尖划开,嚓嚓响着,血红的肉往两边翻去,却又在迷迷糊糊的梦里见了龙门,他奋力地跳跃着,下面是翻滚的黄河水。
他是被娘的拍门声弄醒的。
“去领东西去,村里又发东西啦。”
“发啥东西,发了两只臭鸡还不够?”石头把自己蒙进被子里,看娘没再喊,就迷迷糊糊又睡了。
等到半晌,太阳懒洋洋地照在院子里,两壶花生油在院子里搁着,他爹闷头抽着烟,神情沉重。
石头把花生油拎起来,反复看了看,油质清亮,日期是新日期,没啥问题啊,为啥爹沉着脸呢?
“老陈被处分了。”
“老陈?”娘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几个调,吓了石头一跳。
“老陈咋个会被处分?这么好个人,这几年可没少给咱们办好事,不是听说他……”
“就因为给咱们村发的鸡臭了,听说有人举报啦。”
“咱们村还有没良心的人?为了咱们,人家老婆都……唉!”
石头看着爹娘唉声叹气,又听着他娘说话遮遮掩掩的,不由也好奇起来。
可是爹娘偏偏还不说了,没劲,石头就想去看看西城叔家的羊崽下来了没。
只是这小羊还真能耐住事,竟然在母羊肚子里待着一直不出来,害得张西城连过年都是在小屋里睡的。
石头过了初三就想赶回去了。他惦记着女人。爹娘说了,赶紧把媳妇拿下,付了首付买房子。
大概是春节里大家都闲,张西城家的院子里站了不少人,互相让着烟,聊着天,石头进了门,一片招呼声。
“准备走了?你是公家的人,是不可能回咱们这石家洼了。”
石头腼腆地笑了笑:“你们过了年准备往哪里去?”
众人有点诧异:“往哪里去?当然在咱石家洼呀,现在咱们这里发展这么好,谁傻了还扔下老婆孩子跑到别处啊?”
“你,你们,你们前几年不是……”
“大鲤鱼,你这可跟不上形势啊,前几年咱们村里穷,挣点钱都得跑到大城市里,爹娘孩子留在村子里受苦,现在咱们石家洼还是石家洼吗?”
“西城叔说了,咱们村还要发展旅游的,渠河和两道堤是天然优势啊。”
“西城叔还打算回来建厂子呢,专门包销咱们村的果子,制作果脯和水果罐头。”
“还有啊,咱们村的猪羊肉,也加工成肉丸、肉肠、涮锅用的五花肉。不光是解决销售问题,咱们村的劳动力安置问题也能得到解决。”
“谁傻呀还在外边飘荡,再说了,咱们家乡越来越好了,这不是咱们这辈人和下几辈人的福气么。”
石头听得一愣一愣的,又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连眼睛都有些热了。
是啊,前几年就算是过年,也有不少青壮年留在外地呢,现在的街筒子里站满了人。
“哟哟哟,生了生了。”
不知道谁的大嗓门响起来了,男人们都往小屋那里看了一眼,张西城从屋里走出来,手上戴着染血的塑料手套,竟然是亲自给羊接了生。
石头到底挤过了人群,凑到小屋门口,门半掩着,里面照例燃着火堆,小羊羔稚嫩的咩咩声飘出来,竟然让石头的心一阵悸动。
“准备走啦?”张西城一边洗手,一边和石头打招呼。
“嗯,去找面包。”
“哈哈,好小子,去吧,一切都会有的。”
石头再去看满院子的老少爷们,忽然生出一种羡慕来。他们以后能长留在石家洼了,而自己再回来的时候,这石家洼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样子呢?总归是越变越好了。
站在小堤上回望,石家洼在绿树掩映中若隐若现。远处,麦苗有些返青了,一片莽原,让人踏实而安心。
一辆小轿车从石头身边驶过,轿车里坐着那个受处分的老陈。
刚刚听说,那天他开着车正要到石家洼发鸡,却被老婆揪着往民政局了,因为天天往石家洼跑,老婆和他闹了很长时间了。
鸡臭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离成婚。
只是,这一次,他是来告别的,石家洼贫困村的帽子摘掉了,文件刚下来。
石头又往东看,也许他早已经没有了小时去看黄河的勇气,却又觉得不用去看了,听说现在的黄河水流得急着呢。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编辑不到之处,敬请指正、海涵。
感谢老师将大作赐予时光城,敬茶问好,祝冬安!
婚恋浮于表面,变迁实是筋骨。老师评析精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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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读了两遍,对其中石头的爱情故事感触最深,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大变革时代,从乡村去到城市生活,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