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宗教中的女性形象，则从另一个侧面表述了美的含蕴。基督教中著名的圣母玛利亚的雕像，也集合了所有女人的优美雅致特征：丰腴的身材，交叉系结的内衣绷紧高高的胸部，展现出女性的贞静和柔顺，透露出母性的高贵与矜持，它的关键词也是健康，表述了善与美。
　　 这似乎可以说明，健康，是女性美的基础和内涵。这与中国古代所提倡的“窈窕”，可谓大相径庭。
　　
　　 五
　　 中国式的“窈窕美”遭遇西式的“健硕美”，自然是两种文化的碰撞，两种审美的碰撞。
　　 那么，无论中式还是西式的身体审美，作为文化现象似乎无可厚非。譬如，女性身姿“窈窕”抑或腰身粗壮，都是一种自然生理现象，无所谓美丑。但是，当我们追根溯源，把结果呈现出来时，人们才会大吃一惊。
　　 福柯的谱系学揭示了权力对身体的构建、规训、管理和控制，指出身体是各种权力斗争的场所，是权力的对象和目标。福柯认为，权力对身体进行规训和控制，确立一套关于美丑、善恶和真伪的标准，并以潜移默化的方式灌输给个体，使个体自愿将其标准当做真理来追求。而男性话语权不仅规定了女性气质，还针对女性身体胖瘦、健康病态划定了标准，并对这些生理上的不同，强加上美丑等道德内涵。通俗说，一棵树，无所谓美丑。然而，当人们用审美的眼光看它时，它才具备了美的属性。无论高拔挺翘，还是倾斜倒伏，无论枝叶茂密，还是虬枝兀干，就在与欣赏者的角度。而且，欣赏者还可以根据自己的情趣爱好，对这株树加以控制、修剪，以期达到自己的审美标准。
　　 男性通过权力确定了女性美的标准，所谓的“窈窕美”，不过是中国古代男性权力对女性身体的一种建构。诚若唐朝以肥为美一样，都是通过女性身体表述的一种权力。身材肥胖或瘦削、健康与病态，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并不表述真善美或假丑恶的内涵，也更不具备道德好坏的意义，而是当它出现在男性权力审视的目光中时，才具有了审美和道德的含义。
　　 中国古代“楚王爱细腰”典故以及唐朝尚肥的历史，从正面阐明这个道理；还有句话叫做“女为悦己者容”，则从反面深刻地揭示了这个道理。
　　 可以说，后来的“美”，大都背离了原始初民关于自然美的本意，附加上“权力”的意志、时代的诉求，乃至于社会的期许。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尚七八岁，在街市上就见到红卫兵当街拦截长辫子的女子，强行剪去长发，留了一个类似于五四时期的齐颈短发，吓得很多长辫子的女性不敢上街。可以想象，在那时，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身后又飘着一条“窈窕”的长辫子，虽然美不胜收，可既有封建主义的余韵，也有资产阶级情调，焉有不剪之理？然而，吊诡的是，“五四”时期也有剪辫子的运动，那是“西风东渐”，以民国取代清王朝的意味，标志着历史的进步。剪的，也是男人的辫子。
　　 所以说：“时代若有变化，一定是‘女人先变’”，衣服先变，时尚先变。
　　
　　 六
　　 在当代，在中国人主流仍然固执地坚持“窈窕美”的同时，西方的观念则更趋向于复古，追求健康、自然的美学理念，“黄金分割美”遭遇严峻挑战。
　　 我们可以通过模特行业的一些变化看出端倪：
　　 二〇〇七年，西班牙禁止BMI低于“18”（即身高一点七五米，体重五十五公斤）的模特在马德里时装秀上登台表演。二〇一三年，以色列立法，禁止BMI低于“18.5”的模特表演。意大利模特年龄必须超过十六岁，且持有证明BMI超过“18.5”的医疗证明书。美国也成立专门委员会，致力于促进模特身体健康。二〇一五年四月三日，法国议会通过一项关于禁止模特经纪机构和时尚品牌采用政府认为太瘦的模特的法案，标准为身高一点七五米至少体重为五十五公斤。之后，甚至又出台补充修订案，认定在互联网上鼓励“过度瘦”和不健康饮食限制为刑事犯罪。另一方面，时尚行业也开始陆续推出大码模特。譬如二〇一七年，耐克品牌推出了女装的大码系列，并且邀请多位大码模特、大码KOL和大码素人一起来为品牌拍摄广告。
　　 这个趋势的意义在于，标志传统审美观念的破裂，对女性健康的关注、对女性审美的宽容，以及对女性身体的尊重。
　　 然而，令人唏嘘不已的是，据报道，几年前某省对女公务员的招聘条件，居然提出了“双乳对称”的要求，招致社会的普遍质疑，于二〇一四年取消。对此，某些外国专家认为，这是由中国传统文化的本性造成的，即讲究等级秩序和带有歧视性。这种评价未必完全恰切，这个问题无关乎等级秩序，关键在于对于女性身体自然性的歧视，以及由此产生的不公平待遇。当然，我们从中还是隐约看出，“窈窕情结”的影子还徘徊在人们审美视线中，这个条件无疑带有“男性凝视”的意味，也意味着权力参与到审美之中，甚至直接规定审美。
　　 这种现象，势必形成一种社会误导，即暗示女性把身体与职业、职位联系起来，用塑造身体去赢得更好的职业。假若，这个条件固化下来，那么，又会有多少女性走进女子整形医院，接受所谓的“对称”手术呢？我们无法预测。
　　
　　 七
　　 一个“窈窕”，真个是让人好生纠结。
　　 不过，话说回来，审美是一种心理感受，既是普遍的，也是独体的。就像谈恋爱，无论女子身材窈窕抑或丰腴，都会有异性喜欢。换而言之，也都是美的。苏轼有首诗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就形象地表达了这层意思。所以，大可不必刻意去追求某种所谓的“窈窕”，那只是一种美的形态而已。尤其当下，文明高度且多元化发展，女性早已不再是陈列在闺房里的“青花瓷瓶”，时代让女性丰富多彩起来。她们步入社会各个领域，从不同角度展示她们的魅力和气质，也让女性美不断拓展，譬如女运动员的力量与速度美，女科学家的智慧美，女舞蹈家的气质美，女军人的飒爽美等等，都无关乎身材，也都令人景仰。而在这些面前，“窈窕”仅仅是一个十分狭隘的关于身材的历史表述而已，不足以对于建构一个完美的时代女性形象发生根本性的颠覆。
　　 譬如我，喜欢观赏女子竞技运动，就是喜欢那种力与美的结合。当然，我也喜欢女人杨柳细腰，看那些女性舞蹈演员如燕如蝶地起舞，也是一种美，一种柔美。这两者似乎并不矛盾，倒是一种关于女性形象的整体表述。
　　 关于女子，古人只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窈窕”的记忆，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根深蒂固，念念不忘，也会时不时从记忆中习惯性地跳出来，左右我们审美的视线。这不足为怪，毕竟，我们还在传统文化的河流中前行。只是，要经常看看时代的两岸，女性更多的美需要我们去发现和赞美。
　　 我还会去那家美发厅，这不仅在于那位并不窈窕的店主刮头特别细腻舒适，还在于美发厅的名字。其实，那叫“胖姐”的店主用“窈窕”这个店名，估计也就是为了招揽顾客吧。在商言商，她自己不追求窈窕，但还是祝福顾客能够窈窕。毕竟，从语言角度说，“窈窕”颇具文学性，而且也隐含一个暗喻。
　　 也好，那我们就把“窈窕”姑且作为一个古老的祝福吧，这似乎也算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种尊重和赓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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