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第一次抓嫖(散文)
针对这些情况,保卫科开了一次专题会议。会上,费科长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现在,公安系统没有了,有啥事老百姓不知道找谁去?找老农场?老农场改制了,是咱们当兵的接管;找地方政府?那就是嫩江县了,那个屯子和那片地窨子没有行政划分,地方政府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找铁路部门?那更没戏了,‘铁路警察——各管一段’是在讲的?咱们的头上,顶着三块红呢——领章、帽徽。这些事咱们必须得管,这些歪风邪气必须得狠刹!”会议拟定了下一步的工作方案,准备分几步走:一是端掉卖淫嫖娼老窝,二是取缔赌博行为,三是从师部直属单位抽调人员成立民兵连,在火车站货场巡逻,因为货场是铁路部门的,但货物和邮件大部分是五师各团、各生产连队的。
12华里的路,很快就走完了。小宋指着一间房子对费科长说:“您看见了吗?他们家堂屋还亮着灯,那些坏人在那儿排队,姓张的坐着收钱。”费科长说:“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记住,这不是什么好事,不要对任何人讲,影响不好!”
费科长转过身来给我们布置任务。他扫视一下队列,对大家说:“一会儿我和高干事进去,你们在外边警戒,你们刚十七八岁,看这种场面对你们的成长不利。记住,这不是什么好事,是旧社会的遗毒,是极个别的丑恶现象,回去不要在外面讲,影响不好!”
“笃笃笃!”费科长上前敲门了。
“来啦、来啦!”里面传来张有德的声音。他以为是哪个男人来给他送钱呢?拉开门,满脸堆笑。然而,拉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门外竟站着一位解放军。他情知不妙,慌不迭地想关门,但是,已经晚了,费科长右胳膊肘一支,身后的高干事“嗖”地一声挤了进去,一个箭步冲到了里间。里间有一个土炕,炕上,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中年男子,正一丝不挂地滚作一团。高干事大喝一声,:“起来!把衣服穿上!”
费科长跨步进了堂屋。堂屋里一溜儿坐着五个人,是排队准备上床的。此时,看到进来两个军人,他们全吓堆尿了,一个个紧张地看着费科长,大气儿不敢喘一口。
张有德毕竟当过村干部,见识多一些。他壮了壮胆子,问费科长:“这是我的家,你们凭什么进来?”费科长说:“是你的家不假,但是,你的家是个淫窝!”“我媳妇,我愿意,谁也管不着!”“现在不是你和你媳妇的事,你是在组织卖淫嫖娼,是犯罪行为!”张有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里还攥着几张5元的人民币呢。他的全身开始打哆嗦了。
费科长厉声喝道:“人赃俱获,跟我们走一趟吧!”又招呼我们:“警卫员都进来,把人带走!”
……
时间跳跃到三十多年之后。我从文章开头的那个“瓢不是在水缸里吗,还抓个啥?”的毛头小伙儿,变成了中年人,职业也不一样了,成了一名记者。
有一天,值夜班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热线电话,是大兴区旧宫镇的一位居民打来的。那位居民说,旧宫那条街上,每天晚上都有站街女拉客,数量有三四百人,还有很多男人到这里来找站街女,这条街乌烟瘴气的,一到晚上,附近的居民都不敢出门。
第二天晚上,我只身一人来到旧宫。所闻所见真的令我震惊。站街女的数量何止三四百呢?沿着旧宫那条街我走了两个来回,站街女一个个、一排排,少说也得有五六百人。在此,我摘录一段2003年8月7日的《劳动午报》:“晚上9点钟以后,最肮脏的一幕出现了,一辆一辆的轿车接踵而来,一看就是嫖客,是专门到这里找站街女来的,而且是在酒足饭饱之后。有两个中年男子开着桑塔纳,每人都光着膀子,车刚一靠近路边,立刻有三四个站街女围上去讨价还价:‘先生,包夜300元……’两人拉着一个站街女走了。走出没多远,又掉头回来了,砍砍价,200元又拉走一个。接着,又是一辆一辆的轿车驶来,有私车,也有公车,20分钟内来了30多辆,每辆车边上都围着好几个站街女。”
还有很多嫖客是乘公交或是打车来的,他们就在当街和站街女砍价,感觉价格合适了,就跟站街女走,去站街女的住处。记者走这俩来回,也几次遭遇站街女的拦截,她们说:“大哥,到俺那爽呗?”我得想办法脱身啊,就说:“不行,肚子难受,我得找地方解手去。”“找啥地方啊?俺家就有便所,到俺家拉去,完喽连那旮沓俺一块儿给你洗!”
两天后,《劳动午报》以整版篇幅刊出我的新闻特写——“暗访小姐一条街”。
没有想到的是,过了三四天,新浪网的编辑给我打来电话,张嘴就喊:“老栾!厉害呀!你那“暗访小姐一条街”全球24家华文报纸几乎同一时间转载!”我说:“真的假的?”他说:“你看一下链接呀!我告你,我是搞舆情监测的,一个大陆的记者,一篇报道,被全球24家华文报纸转载,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太牛了!”撂下电话,我查看链接,果然,美国的《世界日报》、新加坡的《星洲日报》、澳大利亚的《联合早报》、日本的《东方时报》、英国的《英中时报》、泰国的《星暹日报》、印尼的《国际日报》、马来西亚的《诗华日报》等都做了转载或摘发。
链接刚刚看完,丰台区公安局通过跑口摄影记者又给我转话,说他们集中力量对旧宫地区进行了突击整治,那个社会大毒瘤已经铲除了,欢迎我随时回访。
那天晚上,我飘(肯定没写错,就是飘字)了。作为一名记者,看到自己的批评报道引发强烈社会反响的时候,那种成就感和愉悦感是无从替代的,况且,我端掉沧州假英雄,曝光北京病猪肉市场的时候,社会反响也不曾到这种程度,不曾享有过全球24家华文报刊几乎同步转载的殊荣。所以,飘一点儿就飘一点儿吧,我是可以对自己网开一面的。
直到后半夜,我的上、下眼皮才开始有点儿打架。我连外衣都没脱,斜在大沙发上睡着了。
忽然,天空中出现了一幅巨大的字幕,蓝色的背景,金色的字体,是希伯来文。奇怪,我明明不懂希伯来文,但是,我居然看懂了字幕的内容,是“箴言”中的诗句——警告勿犯淫乱:
你不要恋慕她的美色,
也不要被她眼光勾引。
因为妓女能使人只剩一块饼,
淫妇猎取人宝贵的生命。
……
与妇人行淫的,便是无知,
行这事的,必丧掉性命。
他必受伤损,必被凌辱,
他的羞耻不得涂抹。
奇怪,“箴言”是《旧约》的一部分,它是犹太人的最爱,是犹太人的共识与道德约束,跟中国人有什么关系?跟我个人又有什么关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上方呢?而且我臆测它的内容时,空中还传来一个声音,似乎在诵读“箴言”,那声音高亢、浑厚,似乎充塞整个环宇之间。
我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突然想到了弗洛伊德,他曾经说过,夜间梦还不同于白昼梦,夜间梦更狂野,更漫无边际。
我几乎要醒了,但是,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字幕瞬间又消失了。我正在纳闷儿,远远的看见有一个人正朝着我走来,这个人黑着脸,没有一丝的笑模样。“哦!费科长,怎么是您?”我的眼睛有点儿潮湿了。然而,费科长丝毫不为所动,他黑着脸,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组织你们抓嫖的时候,叮嘱你们什么来着?这不是什么好事,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丑恶现象,是极个别、极偶然的,回去后不要声张,影响不好!现在你可倒好,把这种事捅到全世界去了!”
我“激灵”一下子醒了!
我上哪儿去找费科长去?他早就不在了。
“唉!若是费科长活着,看到旧宫那个场面,该作何感想呢?”我垂下头,暗自叹了口气。
2021年11月30日
(原创首发)
尤其当下,信仰危机,这样的故事应该让它流传下去。感谢秦社长及时编发,并撰写按语,对我是很大的激励。
犹太人从三岁开始背诵《旧约》。旧约中诗篇,箴言,雅歌,传道书有许多诗句,他们小时候看不懂,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加,他们懂了,这些诗句逐渐地变成了他们头脑中的警句,比如“不能嫖娼”,“要珍爱自己的结发夫妻”,“不能用钱财换取爱情”、“不能大斗进、小斗出”,“要帮助你的邻居”等等,并且由警句升华为全民族的共识,升华为教义、升华为道德约束和法律规范。所以,他们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依然可以自律——独善其身。就像上述提到的几位共青团员。遗憾的是在我年轻的时候,这样的团员为数太少了
如秦社长所言,我的着眼点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