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以后的春生跟我之间像隔了一层塑料薄膜，看得见却少了同温层。我能看清他的心意，却再也无法亲耳听他跟我说出真实想法了。
　　 金蛋儿一出生就获得无限恩宠。等我觉得需要收拾的时候，已经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毛病。他想要的东西，必须满足；他想要几个东西就得几个，少一个都要哭天喊地，打滚撒泼地找奶奶告状。母亲对我们十分严格，唯有对这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孙子百般依顺：“娃要就给买吧，又不花多少钱。你们要没钱，我给你们拿。”“都这么大的人了，惹个小娃儿干啥。”说得我跟老婆面面相觑。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娃娃，哪能好好读书认真做作业？这种情况下的孩子，哪里懂得服从努力和认真？妈早去另一个世界找爹报到去了，她把惯得一事无成，学习从不上心的金蛋儿扔在这个世界上，成了我的累赘，成了爬在我身上敲骨吸髓的吸血鬼，也成了我背上越来越沉重的大山。
　　 愚公移山故事里的愚公挖山不止，感动神仙帮他搬走了横亘在面前的大山。我和老婆辛勤付出，每天搬山不止，就没有个神仙过来帮我一把。这世界是如此的不公不平！我搬了这么多年山，山不见轻，还在累加沉重。我这是哪辈子欠下的债，怎么这么费劲还不清呢？四下打量，大家都在为儿子奔忙，我也只能负重前行。为了早日搬走大山，我们老两口省吃俭用，到处“敛财”。守门间隙，我们骑着个电三轮到处翻垃圾箱捡些废品。除了老板供应的粮食蔬菜，我们不舍得花一分钱去给自己增加营养。高血压又能怎么样，头不晕就连那顿药也省了吧。每天几毛钱，一月就是十来块呢！儿子个子越来越高，好像懂了些事。回家看到我们辛劳勤俭，也会说些宽慰的话：“别管我的事情啦，把你们自己搞好，就省我的心啦。找媳妇？这事你们别管。我能找上就找，找不上打光棍，别费劲啦。费劲也没用。”
　　 瞧瞧，刚说两句人话，就开始说不上调的话啦。什么叫找不上打光棍啊。人家儿子都能找上，我的儿子找不上成了光棍，我怎么见人？将来到了那边怎么跟爹妈交代？晚上躺下老婆却说：“金蛋说了个大实话，你那么不高兴地干嘛啊。我们有什么能耐给他找老婆，发动亲戚朋友介绍的他看不上眼，他看上眼的人家看不上他，最后不就是个打光棍么。反正你当年也说不要的。他打了光棍，跟你没有这个儿子一样。”
　　 “去你的，这能是一回事吗，当初要计划，你听妈的要求说再努力一次。努力下来了，他已经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了，能跟当初说的不要一样吗？他身上的毛病，哪样跟你没关系，妈惯，你也跟着惯，不就成了个这。他打光棍别人不会说他，人家只会说金重山没本事没出息，给儿子连个媳妇都找不下啊。”
　　 “那有什么办法？你有办法吗。要怪就怪你妈你爹，给你起了个重山，要是个轻山，早就把这个包袱抛掉了。”老婆振振有词。她早先跟我说过，去庙里算过卦，说我背的这个重山，不容易卸下来呢。
　　 “你什么意思，娃子的事情都是我名字“妨”的？那我把名字改了去，改成了重福，福就能来了吗？你没忘了吧，古代有个大人物说‘轻舟已过万重山’呢。要说名字，金蛋儿就起坏了。他要起成个牛娃、狗蛋儿，哪有这么重？金子比重多重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要轻一点儿，我哪能过不了呢？”
　　 “晚了，现在改哪个都没用了，都已经安在你们身上了。重山这个名字跟你时间太长，已经长在你身上，脱离不了，你就继续背着吧！”黑暗里，我听到老婆冷冷地笑。
　　 “他X的，怪不得我这辈子从来没轻松过。看来，我得去阴间找爹妈讨公道去了。”话只能这么说说。根本原因在哪里我一清二楚。如果当年把春生的话变成我的行动，如果在妈坚持下有了儿子从小就对他严格管教不娇不纵，也不会有今天啊！
　　 告诉你说，现在我天天脑子里都纠结着一个事情，哪里有卖后悔药的，要有，无论花多少钱，我都要买一副吃。
　　 “哎哟，头晕。老婆子，快拿药，高血压药，就在茶几上。”这一瞬我想的是，如果一下子能过去了，多好！
　　
　　 2021年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