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帮明把床铺整理好，拿了一个小台扇放在明的床头说：“大小伙子怕热。”明躺在床上，是躺在地板上，地板实在是太硬了。明其实很想睡觉，可着床太矮了，它不能算是正真意义上的床，总觉得伸展不开身体，甚至腿也伸不直。没有枕头，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卷卷当个枕头用。一翻身，肩背、胳臂、手腕和手都痛，脖子也是一阵阵的酸痛，那是仰着脖子铲墙，一个姿势太频繁太久的缘故。“你们小点声，明要睡觉了。”老板娘吧手压在嘴唇说。声音骤然间小了些。
　　 明想坐起来，他也来喝点酒，让酒精刺激刺激说不定倒头就能睡着了。可他不敢，还没有正真摸清这里的状况，第一天就喝酒，自己喝过啤酒，三四瓶都没有问题。过年过节的时候，爸爸是要喝酒的，明跟着也喝个两小杯。老是一个姿势躺着难受，明慢慢地翻着身子变换姿势。屋里的声音渐渐稀松了，听到收拾锅碗瓢盆的声音；来来回回的走动的声音；开箱子盖箱子碰撞声；吧嗒吧嗒拖鞋的声音；床板吱吱叫的声音……明睡着了。
　　
　　 六、结束第一份打工工作
　　 这一觉明睡得很实在，直到吃早饭的时候，老板娘把明推搡醒来。师傅们都起来了，他们有的已经在吃早饭。“起来，起来，明，吃完早饭，要上工了。”明真不想起床，可又不得不起床。明在心里暗暗地叫了一声疼，浑身上下都痛，“这可怎么干活啊？”可他是不能说出口的，明忍着疼痛起来。早饭是稀饭馒头油条还一人一个鸡蛋。师傅们都很能吃，干体力活的没有不能吃的。“明，你要多吃些，要不中间会饿的。”老板娘的递个白水煮鸡蛋给明说。“马师傅骑电瓶车把明带到工地。”老板娘指着一个戴旧草帽的人说。
　　 还是干同样的活。明拿起铲子，两只手两只胳臂像不听使唤似的，一抬就痛。明克服着，他不能撂下铲子走人，老板和亲戚说过这是暂时的，让他干得活是临时的，以后让他跟着木匠师傅学习木匠。得忍住！明握铲子的手，五个手指头僵硬，感觉已经握不住那把铲子，手掌火烧火燎地疼痛。“水泡，水泡。”明掌心有了水泡，他低头看看掌心明亮的如黄豆般大的水泡在心里惊呼一声。明轻轻地握住铲把子，尽量调换握把子的方向，不用力是铲不下来旧墙皮的，铲把子握紧，摩擦到水泡一阵疼痛之钻心窝。明在那磨磨蹭蹭的东一下西一下，只觉得时间难挨，一面墙是个巨大的工程，怎么也干不完。
　　 老板一个上午都没有过来。到吃午饭时，老板娘过来喊明去会议室吃饭。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明勉明明才铲出了一个床板的长度，铲把子有了鲜红的血液。“明，怎么你的手磨破了？”温柔的老板娘关心地问。“你怎么不早说呢？和我说，或是和那些叔叔们说都可以，把手包一下，你是个嫩手，从来没有这样干过，要磨出老茧才行，先要脱掉一层皮，长出老茧，再脱掉一层皮，再长出老茧，这样脱脱长长要三次以上就好了，就是一双有老茧的手，不怕磨了。你这样血糊糊的，一定疼死了！不干了！吃饭去吧！”老板娘爱怜地说。明突然觉得对不住老板娘。
　　 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明有一双嫩手，现在磨破了流血了，不能再干这个粗重的活了。“不脱掉三层皮，不能成为一个靠苦力吃饭的打工人，白皮细肉的是坐办公室的料，我们不行，我们是农村人就是滁苦力的。明，你还是回家上学吧，这个苦，估计你是吃不了的，你妈要是不死……”
　　 下午，明回城中村歇着。他的一双手确实不能再抓握铲子。听老板娘说老板已经让人带口信给爸爸，让爸爸来把明接回去歇几天，等手长好了再来，他们不能养一个闲人在这，多多少少还得付点工资。正好，明也不喜欢这个活，漫天飞的灰尘直呛嗓子眼，回家歇两天再换份工作，这个工作太差了，不行，不干了。
　　 爸爸来得也是快，第二天明回家了。爸爸似乎有些不高兴，回家坐客车时，爸爸一个劲地说：“让你不好好上学，一门心思就想着要打工，哪有那么好打工的，打工的都没有轻松的活，人家说干一件事有三天热度，你只有两天，加上来的一天和回的一天，不能忍忍吗？”“爸爸，我的手破了，干不了，再说干这个事情灰尘大得很，不怕得肺癌啊？”“你害怕得肺癌！那么多人都干，怎么没有看到得肺癌的！不想干就是不想干，就是懒，我看你以后会一事无成的。”父子俩别别扭扭的，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看谁不顺眼。
　　 “在家最多呆两天，等手不疼了，再走。”明暗暗地下决心。“走，不能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无聊透顶，要什么没什么，一个空荡荡的家有什么好呆的……”
　　 果真明在家只住了两天。村里人给他介绍一个拔鹅毛的活，明欣然同意了。“这个活一定不累，拔鹅毛应该是坐着的。”
　　 第二次出门，明和村里一个人一起走的，这个人也是和明在同一个地方，他是干杀鹅的，顺道把明带去。
　　
　　 七、第二份工作
　　 明带着对第二份工作的美好想象来到工作的地方。拔鹅毛是女人的活，一人一个小板凳，系个防水围裙，面前一个大盆。待拔的大鹅没有了声息，大毛已经去掉，身上留下的是那些没有完全长出的小茸毛，白白的皮散发出一股腥腥的味道，不足5平方米的房子低矮潮湿，苍蝇飞来飞去，时而悄无声息的叮大鹅，时而叮叮人的脸。干这种活，老年妇人多，像明这样的大半孩子还是头一个。拔鹅毛的妇人听说要来个男孩来拔鹅毛，以为是个半傻子，年轻人是不会干这种活的。这种活钱少无聊，坐个小矮凳子，勾着背驼着肩，双手在油光光腥呼呼的大鹅身上拽拔小毛毛。
　　 有专门拔小毛的镊子，手腕轻轻一提带动镊子。手腕发力轻轻一提瞅准一个毛尖的小毛手，腕一提镊子紧紧地夹住小毛，有时能成功，不成功则要用拇指和食指配合，俩个指尖死死揪住小毛毛，用力一提，幸运的话能一次拔出，有的往往要连续好几次。
　　 明坐了半天的小板凳，腰和背像要分离般的难受。阿姨奶奶们试探着和他闲聊几句，证明他不是个半傻子。阿姨和奶奶便小声嘀咕：“好好的半大小伙子，怎么能干这样活？”明的十个手指都开始发疼，大鹅是泡在装水的大盆里，双手在大盆里翻来翻去的，一双手泡得发白，看着都要脱皮了。“孩子，你这么年轻，怎么不去工地打工啊？在这拔鹅毛，钱少。拔鹅毛，都是我们年纪大的，干不了重活的人干干这活，你年纪轻轻的就要到工地上干活，工地上干活是累点，但钱多啊！年轻人别怕累，我儿子就在工地上当瓦工，一天有200元，你多大了？”一个眼睛有斜视的阿姨问。“16”。“啊，这个年纪是还小了点，力度还没有长好，干太重的活影响长骨头，去学个手艺什么的，学个一两年就长大，也有力气了，不耽误长身子。”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明。明似懂非懂地听着，眼前摆在长条桌子上泛着油光的大鹅，看起来令人作呕。他开始讨厌这个拔鹅毛的打工工作，不干这个活，又干什么呢？家是回不去的，爸爸也出门打工了。一把钥匙挂在那个已经上锈的铁门环上，家里的房子仍是老式的样子，瓦顶土墙，这样的房子在村里只有他们一家，打工的人们每到过年回家怀揣一年的打工收入，嚯嚯筹建盖新房。大家像统一规划似的，都是砖墙瓦顶，门前做个平平整整的水泥地坪，甚至有人规划要盖二层小洋楼。“别人家都能过上像样的生活，我的家多么的破败不堪啊？”明在心里想着要是有妈妈，“我们家也会盖上楼房的，妈妈，你为什么要死去？”明的心头一阵阵发酸。
　　 明明忍着在拔鹅毛作坊里干了三个月，整个夏天过去了。干不够三个月，老板是要扣除一半工钱的。三个月工资到手，明早就想逃离这个有血腥味的地方，它太不适合年轻人了，屁股都能磨出老茧。明甚至佩服自己能干三个月是个不简单的事情。
　　 爸爸捎信给他，明知道爸爸打工的地方。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收拾打包。明和杀鹅的邻居大声招呼，让邻居和老板说声他不干了。杀鹅的邻居说：“好吧，好吧，我去和老板说，年轻人受不得这样静坐的活。去吧，去找你老子，看看还能干别的什么活。”
　　 明坐上火车去找爸爸。他掏出了香烟悠然地喷着烟雾，在孤独寂寞中抽烟吐雾能消磨时间，他还能干些别的什么乐趣呢？拔鹅毛，没有同龄的人晚上，他偷偷摸摸地跑到街上到录像厅里看过大片，男男女女之事悄然滋生。
　　 爸爸在建筑工地上做饭，他天天系着围裙，围裙油乎乎。两双肥大粗糙的手不停地在围裙上擦，围裙上总有两大片湿乎乎的手印。
　　 明找到了爸爸，爸爸接过了他的行李箱，脸上没有父子重逢的喜悦。“来了，今晚和我睡一个房间，有个工友请假回家了，正好他的床铺空着你睡，我和带班的班长说了，明天安排你干活。”爸爸冷冷地说。“哦，爸爸，我明天不想干活，我想歇几天。”“歇几天？”爸爸直愣愣地看着明问道。“可我已经和带班的说了。”“说了就说了，我没干活，他不给工资就是。你再和他说声就说我生病了，发烧不能干活不就行了，多大的事！”明明显地有气。“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干活，这双手拔鹅毛还疼着，就要干下一个活，我怎么摊上这样的一个老子。”
　　 明足足在建筑工地上清闲地玩了5天，他身上拔鹅毛的工资所剩无几。爸爸一双眼袋下垂的眼睛流出愤怒的光，厉声地说：“明，你明天要干活了，不能天天吃我的，喝我的！你这么大了！比我高比我胖！让我养活你！你不知羞啊？“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每天吃两碗饭吗？你养活我什么了？”明生气地回击着。“别人家的爸爸能把儿子培养成大学生，最差也是高中毕业，然后去上个技校，学个技术都能干个轻松的又能拿钱多的活，可我呢？从小没有妈妈，你也不管教我读书，读书不成，小小年纪就出来打工，尽干些低三下四的活，又苦又累又没有钱！”“哦，哦，你这个坏东西，自己不好好上学，现在倒埋怨我了，当初村里的干部都找到了家，让你去上学，你一听到村干部说话的声音，比兔子跑得还快，村里的大广播每天都喊你去上学，你不去上学我没少挨村干部的批评，当时我好话歹话和你讲了一大箩筐，说你将来可不要抱怨我不给你上学，当时你脑袋点的像鸡啄米说不抱怨不后悔，就是不想上学，就是想出门打工。看看着这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已经忘记当年的话，就开始抱怨我了。我作孽啊！把你养这么大，你不报恩还仇恨我，我前生作孽！作孽！”爸爸骂骂咧咧，一副委屈万状的样子。明不再搭理他。在爸爸切西红柿的菜板上顺手拿起一个红红的西红柿狠狠地啃了一口，西红柿鲜红的汁液一下子喷了出来，沾在他刚硬的小胡子上，明粗糙地用手一抹，跑进工棚里继续睡觉。
　　 “是混不下去了，老子发飙了，要不明天就开始干活吧，不干活哪有钱？指望老子是行不通的，先干两天试试，要是和老子处不来就离开这个地方出去闯荡闯荡，非闯出一片天来让老子对我另眼相看……明带着梦想睡着了。
　　
　　 八、建筑工地
　　 建筑工地都是厚重笨重的家伙，整天喧嚣灰扑扑的。明想这和以前刮墙灰是一样的工作环境，脏累，鼻孔一会便灌满黑灰。爸爸和工头说情想让明干一份有技术的活，技术活在工地是个大工，工资是不一样的。拌水泥运黄沙提灰桶这些都是小工杂工干的，小工杂工通常都是妇女们在干。明不想做小工，工资低没出息。爸爸说的对，学学大工的活是有好处的。大工和小工二者是有天大的区别。大工戴着安全帽，砌墙架橼，命令小工，呵斥小工，一天的工资是小工的4倍。要有一门在建筑工地的上敲门砖，要有一个手艺，木工瓦工电工水工都可以。测量的、设计的、绘图的，农村出来打工人干不来这些有学问的技术活，那是专门从学校里毕业出来的人干得了的技术活。农村出来的打工人只要学会这个工那个工就能成为大工，就能拿到大钱，辛苦那是自然。可打工人出门打工不惦记着钱那还惦记着什么呢？学学电工吧，农村很多的人都会电工，像是无师自通般的懂行。村里有个人每年过年回家都会吹嘘他在工地上干电工的事情，这个人全村人都夸他脑子活络，亏就亏在他家里没有好好培养他，没有让他走上靠学的路子，这个仅仅读了小学的打工人，那些缠缠绕绕的线路他琢磨琢磨，捣鼓捣鼓正极负极串联直联，线路走向便能清清楚楚。小小年纪时，村里谁家的收音机电视机坏了，他左捣鼓右捣鼓总不让人失望。他到建筑工地打工渐渐地也显露出他在电工方面的小天赋。有个老板出钱专门送他到一个技能培训学校里系统地学习电工的理论及实际操作的知识。现在这个人牛的不行，不但在建筑工地上干电工的事情，还干家装修的电工活。他家的日子过得肥美至极，二层小洋楼率先在村里盖起来，敞亮宽大。明也想有个二层小洋楼的家。“对，就干电工，也盖个二层小洋楼，用透亮的玻璃做窗户，用坚硬的不锈钢做门，用光滑滑的瓷砖做地板，扫地不会起灰尘，刮风下雨，风和雨再也灌不进来，多好。”明带着甜蜜的希望思忖着。
　　 爸爸还真有两把刷子，如他所愿工头答应，让明在这个工地上和一个电工师傅学习电工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