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感动】祸起“初夜权”(小说)
王隽听说死了人,不顾身上的伤痛,一骨碌梭下床来,吩咐总管派人先把尸体放下来,用白布包裹,停在木板上。然后安排留守的10几个侍卫火速披挂战袍,手持兵器到院坝集合,防止死者家属寻衅滋事。
罗二娃和众亲友一路谩骂奔跑到寨门外,就被全副武装侍卫们虎视眈眈地拦在寨门外。
织箩峒寨谭总管站在门内高喊:“死者家属可以入内,其余的一律不得进寨!”
罗二娃见妻心切,不顾一切冲进寨门,罗二娃的大哥怕弟弟吃亏,紧随后面跟进了寨门。众亲友发一声吼,一齐奋勇上前,被侍卫们强行拦住,眼看双方剑拔弩张,交战一触即发。
谭总管急忙喊道:“外面的都给我听着,你们谁敢动手,罗二娃两弟兄就别想活着出来!”众人这才明白,罗二娃弟兄俩被作为人质扣留了。大家更是怒不可遏,但又怕罗二娃两弟兄性命难保,都不敢动家伙往里面冲了。
罗二娃紧紧抱住冉幺妹皮开肉绽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想到冉幺妹临走时说的“我生是你的人,死了也是你家的鬼。”那句话,罗二娃这才明白,原来冉幺妹早已打定主意,要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他们的“初夜权”,而自己却是这般的懦弱,没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妻子!
谭总管把罗二娃的大哥叫到王隽面前说道:“‘初夜权’这规矩自古就有,又不是我们的土司头人才兴起的。无法无天的冉幺妹竟敢把土司头人伤成这样。虽说侍卫们下手是狠了点,可她冉幺妹也是自寻死路啊!人死不能复生,先让死者入土为安,后面的事有话好商量嘛。”
罗二娃的大哥是个有主意却又怕惹事的人,他晓得跟土司头人作对,扁担终究拗不过地脚枋,这样僵持下去害得众亲友跟着流血丧命也不是个好结果,便先答应了谭总管提出的一切赔偿条件。总管吩咐抬来一副油光透亮的棺材,把冉幺妹尸体收敛入棺,燃放鞭炮,抬出了寨门,众亲友也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往回走了。
六
一场喜事转眼变成了丧事,冉幺妹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在场的众亲友无不伤心落泪:这都是那个该死的“初夜权”惹出来的。这个规矩不除,平民百姓都咽不下这口气!
安葬了冉幺妹以后,众亲友在一起商议如何除掉土司头人,为冉幺妹报仇。
罗二娃的姑爷是个劁猪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遇事挺有主见。他说:“杀死土司头人,那是要诛连九族的祸事,绝对不能惹。要除掉该死的‘初夜权’,除非把土司头人的卵子割了,断了他的根,“王老虎”就没得本事再去害人了。人畜是一般,割了卵子又不得丧命,犯法也不够死罪。听说施南土司头人就是被他的外甥把卵子割了的。土司还是没有杀他的外甥。”
众人都说这个主意好。
怎样才能够把“王老虎”的卵子割掉呢?大家一时又没了主意。因为织箩峒寨围墙全是麻条石砌的,又高又坚固,还有那么多侍卫把手,没办法进去;若是趁王隽出门下手吧,那群武艺高强的侍卫前呼后拥,也没办法拢身。
这时,罗二娃的大哥想出一个里应外合的招数来,立刻得到大家的赞同。
原来织箩峒寨的侍卫田文汉是罗二娃大哥的朋友,也是王隽的妻侄儿。
在一次酒宴上上,田文汉起身向醉醺醺土司头人敬酒顺便问道:“姑爷,我结婚的时候,新娘也要先给您睡吗?”王隽捋着花白的胡须哈哈一笑回答:“那还不是一样?”从此田文汉对姑爷表面上唯唯诺诺,内心恨不得一刀宰了这个禽兽不如的姑爷!
田文汉为了不让姑爷夺去未婚妻的“初夜权”,一直拖延着自己的婚期。
几天风平浪静过去了,罗二娃大哥路过织箩峒寨门前,邀请田文汉上山狩猎,顺便把自己的主意告诉了他。田文汉起先有些迟疑不决,转念一想,只要不弄出人命也行,既帮罗家,也是帮了自己。
田文汉说:“冉幺妹上山入土为安,罗家已接受了头人的补偿,寨子里的防守也不严了。事不宜迟,要动手就是这两天,不然王忠带领土兵从前线回来就不好办了。”两人合计好了行动的办法,就各自分手了。
第二天晚上三更过后,一轮下弦月挂在天上,更显得月冷星稀。6个身强体壮的亲友在罗家弟兄的带领下,身藏短刀绳索,顶着凛冽的寒风,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织箩峒寨门前的河边,钻进树林里藏起来,等待寨子里的田文汉发出信号再行动。
落雪不冷化雪冷。立冬以来的几场雪开始化了,天气出奇地冷。巡夜的侍卫们不住地搓手顿脚,还是抵挡不住严寒的侵袭。这时,田文汉在西院的吊脚楼下烧起一堆火,侍卫们立刻围上去取暖。
田文汉趁机溜过院坝,轻手轻脚地打开寨门,打着火镰抽烟。对面树林的人看到这个暗号,立即用布蒙了脸,一个个猫腰钻进了寨门。田文汉朝东院一指,就回西院吊脚楼下面烤火去了。罗二娃等众人扑向东院门外,用短刀轻轻拨开门栓。
王隽头上、背上的烧伤敷了几天草药开始结痂了,只是下身还没完全消肿,痛得难以入眠,就算王隽是一只真老虎,这一回折磨也倒了威。
下半夜刚刚迷糊,听得门外有动静,王隽正要发问,几条黑影飞也似地扑到床前,死死压在王隽的身上,一团帕子塞进了他的嘴里。接着,几个人反绑了王隽的双手,用锦缎被子合头合脑裹着,再缠上绳子。几个人架着王隽快步出门,穿过院坝,冲出寨门而去。
天色微明,王隽才看清这伙蒙面人架着他正在朝船头寨方向逃窜,王隽以为船头寨又驻扎了土匪,他被绑票了。经过这阵挣扎摩擦,王隽下身疼得钻心,一路不停地哼着,实在开不动步了,这伙蒙面人就像拖口袋一样轮流将他往前拖。
王隽在挣扎中,嘴里的帕子掉了出来。他赶紧求饶说:“好汉,你们开个价吧,要多少我都给!”
“我们啥子都不要,只要你胯裆的两颗卵子!”
王隽听口音很熟,一看答话的人是罗二娃,知道这回是冤家路窄,凶多吉少了。他索性摆出土皇帝的威风吼道:“大胆刁民,真是无法无天,你们晓得这样做的后果吗?”
这时罗二娃的父亲从后面飞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织箩峒寨里的人追上来了……”
罗二娃的姑爷急促地说:“再不动手,来不及了!”于是,大家把王隽拖到路边,按倒在一块大石板上,给他嘴里塞进一团帕子。
罗二娃的姑爷从身上摸出一个皮夹子,里面是平时劁猪用的工具。他抽出一把菱形的铜片刀,在皮夹子上飞快擦一擦,拉开王隽的裤子,看到肿得通红的阴囊比猪尿包还大,罗二娃的姑爷抖抖索索一时不敢下手了。
在众人焦躁地催促下,罗二娃的姑爷终于狠下心来,在刀口上喷了口水消毒,然后在阴囊上割开两道口子,用手轻轻一挤,两颗肿胀的睾丸就冒出来了。再用刀轻轻割去连在睾丸上的血管,顺手把两颗睾丸丢进了旁边的水田里,田里的水立刻红了一团,最后从口袋里抓一把草木灰洒在伤口上止血。后来当地土民将这块水田取名“割卵丘”。
一贯威风八面的土司头人“王老虎”,现在直挺挺地躺在大石板上人事不知,众人心里“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眼看追兵来临,大家一齐朝梅子关飞奔而去,过了梅子关就是四川地面,料想土司一时也无可奈何。
七
再说织箩峒寨的谭总管清早起来照例要去头人房里请安,发现房门大开,屋子里一片狼藉,知道大事不好!
侍卫们听得谭总管叫喊,慌忙直奔现场,一个个呆如木鸡,谁心里都明白,一定是他们后半夜烤火的时候出的事,只是谁也不敢说出来。
谭总管一面吩咐侍卫们分路追寻,一面派人火速赶到龙门安抚使衙门报信,通知土司头人的三儿子王雄领兵前来。
侍卫们发现了石板上锦缎被盖裹着昏迷不醒的土司头人,赶忙扶了起来。看到土司头人裤裆里血糊糊的一团还在滴血,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几个腿快的飞也似地回寨子里扛来滑竿将头人抬了回去。
当天下午,王隽的三儿子王雄领兵从龙门安抚司衙门赶来,跪在床前拜见了父亲大人。
站在一旁的谭总管向主子禀报:“这事也太蹊跷了,我织箩峒寨的寨墙固若金汤,当年船头寨的土匪架起土炮、云梯都没有攻下来,这些个刁民未必会轻功飞进来不成,依我看,一定是有内鬼!”
王隽父子忙问:“你看内鬼是哪个?”
“依我看就在这些侍卫中间,晚上是他们在值夜巡守。”谭总管很有把握地回答。
王隽父子觉得谭总管的话有道理。王雄吩咐谭总管把侍卫们一个个叫来问话。田文汉这才晓得大事不妙,可是想跑已经来不及了。果然,侍卫们都想起来了,出事的头天田文汉跟罗二娃的哥哥一起上山狩猎空着手回来的,那晚上又是田文汉烧的火,在烤火的时候田文汉又一个人离开了火场好一歇才回来。
于是,王雄下令将田文汉抓起来严刑拷打。田文汉起初一口咬定以前他经常和罗二娃的哥哥一起狩过猎,那晚上他离开火场是解大便去了。王雄哪肯相信他的狡辩,喝令打手动用酷刑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田文汉经受不了生不如死的酷刑,只好如实招供了。
万万没想到“家贼”居然是自己的亲戚,王隽不由得怒火中烧,吩咐儿子将田文汉关进死牢,然后带兵火速镇压无法无天的刁民,决不让他们反天。
王雄得令,顾不得鞍马劳顿,领着50多名训练有素的土兵和织箩峒寨的10多名侍卫杀气腾腾直扑罗家寨,围住了进出寨子的各条路口。首先将罗二娃一家大小悉数拿下,然后又兵分几路把罗家亲友的大人小孩全部抓获,五花大绑集合在罗家寨院坝里。
罗二娃的父亲央告说:“这场祸事不为我家不起,不为我家不落,要杀要剐我一家承担,求土司爷发善心,放了他们这些老老少少吧!”
王雄气势汹汹地回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凶手回来投案自首,我就放了他们的家小;三天期限一过,就拿他们的家小顶罪!”王熊领兵连夜将几十名哭哭啼啼的家小押回织箩峒寨,关进了土牢里。
早有相好的将这个消息飞报到梅子关罗二娃他们藏身的亲友家。罗二娃弟兄和亲友们万万没防到土司头人会来这一手,几个人都为家小的安危焦虑万分。他们商议说:“事情是我们做的,绝不能连累一家大小,我们就去自首,也不至于招来杀头之罪。”
第二天,6个人一齐到织箩峒寨投案自首。王雄果然将他们的家小全部放了,将6人五花大绑关进了死牢。
第三天上午,雪后初晴的天气突然乌云笼罩,眼看又一场大雪要降临。
这天中午,上下织箩峒的男女老少全部被土兵赶到船头寨下面的一个山坳上。山坳下面不远的地方就是王隽被割去卵子的那块大石板。罗二娃、田文汉等7人被五花大绑并排跪在那块大石板上,他们身后站着7个手握大砍刀的土兵。
面对亲人将被砍头,山坳上人群里哭声震天动地,罗二娃他们7个人犹如乱箭穿心,不敢抬头面对山坳上的妻儿老小。
这时,谭总管向坐在滑竿里的土司头人大声报告:“午时三刻已到!”
王隽对站在身边的王雄一声令下。只见王熊将令旗一挥,高声喝道:“开斩!”
刽子手手起刀落,7个人头一齐落地,一腔热血喷出好远,不一会儿,大石板下面那块水田已是血红一片。
织箩峒在腥风血雨中迎来了年关。除夕这天,到处可听到哀哀痛哭声,烧过的纸钱像黑蝴蝶一样漫天飞舞。罗家和众亲友家里更是凄凄惨惨,老老少少都没有心思过年。他们商议,一开年就到施南府去告状,无论如何要为死去的人们讨个公道。
八
清江绕过施南城东流而去,施南城里的施州卫衙门警卫森严。
罗二娃的父亲带领一群老人抖抖索索地举着状子,跪在衙门前喊冤。
施州卫是当时鄂西土家族地区最高的军、政机构,军事上镇慑鄂西各级土司,行政上管理整个鄂西南地区三里五所及31个土司。施州卫集招谕、安抚和武力镇慑的职责,为军政合一的军民卫,有官兵4000多人,隶属湖广都司。
这天,新到任的指挥使吴少敏在衙门召集同知、佥事、镇抚、经历、知事等部下官员议事,忽报龙门安抚司治地织箩峒一群土民前来喊冤,指挥使传令将状子呈上来。
指挥使吴少敏素以体恤民情在湖广官场小有名气,湖广总督特派遣他到施州卫接任,镇守鄂西南这片蛮夷之地。
指挥使皱着眉头看完诉状,将案情通报各位部下知晓。
这时,衙门的知事禀报说,多年来,鄂西南土司各霸一方,滥用权力,草菅人命。尤其是土司“初夜权”已为土司领地土民深恶痛绝,遭到了越来越多的土民奋起反抗。其中忠孝土司治下的土民采用中秋赠送月饼的方式,在月饼馅里秘藏纸条,约定八月十五群起围攻土司衙门。交战中,双方死伤无数,从此土民与土司更加水火不相容,忠孝土司治所被迫从旧司外迁。
之前施州卫所也几次接到过状子,称龙门安抚使王隽的职位是在本朝嘉靖26年从他的岳父田土司手中篡窃的,由于王隽篡窃安抚使之职没闹出大的动静,在任上的这些年奉诏征讨云南苗民叛乱、参与抗倭都立过军功,管理土司治地和向朝廷进贡等方面也算成效不俗,卫所为了笼络土司,保一方稳定,也一直没有追究这起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