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拉魂腔》中的生活悖论(赏析)
也许是自身悟性天成的原因,或许是父亲梅修山遗传基因使然,亦或是家族环境潜移默化的长期浸染的缘故吧,长大后的七姑不仅“美貌非凡,身手矫健……后成南拉魂腔戏班当红名旦,”而且性格倔强,刚正不阿。“七巧莺长调一抛洒,淮水也似流得慢。”就是这样一位曾名震四省的一代名伶,却在父亡,洪灾,经历破庙之难后,带着一个暴露捡来的弃儿腊八,以填房的身份嫁给瘫子村已经有两个孩子的同姓人的梅麻三。在以后几十年默默无闻的岁月里,人生的挫折,命运的不公,几乎磨平她所有的棱角,岁月的沧桑差不多淡忘她所有的昔日荣光。
西方谚语说,“一个人的美酒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毒药。”在习惯于坐井观天的世俗者眼里,七姑怪异地具有乡下妇人罕见的洁癖,总是喜欢穿着件棉质的碎蓝花对襟小袄,夫妻要行房时,她总死磨硬泡地逼着麻三叔到堤上的破土神庙中……在隐退于瘫子村的这几十年间,她将自身的人生遭际深深地埋在心底。与此同时,却把自己将就着下嫁给非爱的男人的不幸,化作“叫麻三叔憋得慌”的“不少怪习气”。她在无可奈何中坚守对拉魂腔艺术的那份热爱,在寂寞中独自品味着爱情不幸的苦涩,在表面上看淡一切中抵御来自社会的各种名利的诱惑,心甘情愿在瘫子村过着一般农妇的平淡生活。作为一代名伶,她不能瞬间忘却昔日的辉煌,无法立马舍弃其追求已久的艺术人生。但在其无法,也不可能实现其内心抱负的现实生活里,她从来不愿提及自己类似于琵琶女的那段令人心酸的少年往事。即便儿子腊八偶然提起时,她也会一句话将他挡了回去。
“七姑奶奶,这么多年您怎么都忍住了,楞不唱一句?”“唱和不唱,不过是一种生计……这活生生的人,都是别人拿来捏去的消遣物儿,何况这几句空落落,轻飘飘的戏词呢?”针对陶月婷提出的疑问,七姑毫无遮掩地道出了自己职业上的无奈,和一个著名艺人憋了几乎一辈子不愿轻易向外人吐露的心酸。七姑的本意无非是着眼于美好的理想和残酷的现实之间没法完全调和的矛盾,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来打消陶月婷醉心于拉魂腔艺术,进而冲动地放弃一切,继续唱戏的念头。“我以前跟您老人家想得一模一样,可现在我走火入魔了……越挣钱就越像掉了魂,心里没根没底的。”“我想重新唱戏,哪怕抛掉这几年赚的一切,我也在所不惜!”但是在商海浮沉已久,几乎赚得钵满碟满,却一直不改初衷,酷爱着拉魂腔艺术,依旧醉心于艺术理想的陶月婷,还是固执己见。她甚至在后来的日子里,还盛情邀请自己情人的继母——七姑出山,“婆媳”一起登台献艺。
然而,陶月婷偏偏不信这个邪,最终成为现实生活中一个少有的例外。一直不听师傅——七姑苦口婆心的善意劝阻的陶月婷,由于入戏太深,乃至于无法自拔。她无视拉魂腔“都是别人拿来捏去的消遣物儿”的残酷现实,反而对戏剧里霸王式的男人情有独钟,对虞姬类女人的温柔多情无限神往,更对他俩的爱情悲剧感慨万千,以至于泪水淋淋,唏嘘不已。因为一直把人生活成理想的戏剧,过于追求现实里没法存在的完美,陶月婷先后淘汰了两个不合其审美标准和欣赏口味的男人。脱下行头,回归现实的陶月婷,甚至仅仅因为戏外的演员性格太乏阳刚,与戏里的霸王反差太大,而无缘无故地迁怒于那个与她仅在《霸王别姬》中短暂做过夫妻,而在现实世界里与她实在毫不相干的演员。
王国维曾经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同理,一代有一代之艺术。随着社会的发展,受众的变迁,陶月婷几乎亲眼目睹其深爱的拉魂腔艺术,从梅修山,七姑到她陶月婷自己,一代不如一代地走向没落命运的低谷。与她的前辈们相比,在经历过两次失败的婚姻,亲历了拉魂腔艺术在飞速发展的现代大潮中,渐渐淡出焦点,慢慢淹没无闻的残酷现实,有其是心爱的情人——梅虎惨死在自己生父的刀下后,陶月婷几乎对爱情与现实生活完全失去的信心。
鉴于以上论述,我们不难得出一个令人心酸而又无奈的结论。从梅修山,七姑,到末代拉魂腔传人陶月婷,三代艺人从未放弃对拉魂腔这一艺术的执着坚守。但这种对艺术,甚至理想人生执着坚守都毫无例外地,在与现实生活的温柔对决,及快速发展的社会其对这一节奏缓慢的艺术样式的无情消解中,化为我们不堪回首的乌有。
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告诉我们,世界就是一个纷繁多样,充满矛盾的世界。综合分析整部长篇小说《拉魂腔》,它毫无例外,也从诸多角度,大略揭示了以下偌多没法可以立马缓解的矛盾。即社会发展与传统文化(民俗)扬弃之间的矛盾;瘫子村搬迁中,梅麻与王清举之间,即族权与政权二者间的矛盾;瘫子村人真心希望改变现有命运,却又主观上不愿意挪出河滩的矛盾;三代艺人对拉魂腔的执着坚守,与飞速发展的现实生活对这一节奏缓慢的艺术形势的无情消解之间的矛盾。
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在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社会变革突飞猛进的当下,我们在收获满满的同时,难免会留下诸如,环境保护,文化传承,精华汲取与糟粕剔除……诸多有待解决的矛盾或难题。但是只要我们认准中华民族伟大中国梦这一远大目标,坚定文化自信,坚守文化自觉,积极主动发现并研究透矛盾的原因所在,我们一定会克服各种可能遇到困难,最终获得更加理想的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