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琴心剑胆(小说)
三年前,在泰山之巅跟齐国第一剑客欧阳雪决斗时,当欧阳雪的最后一剑将刺入他的胸膛时,他知道死亡已到了眼前,但他也没有感到恐惧,甚至连一丝惊慌都没有。但现在,面对秦王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心中已有一丝丝的恐惧。因为秦王就是一把剑,一把叱咤风云,号令天下的王者之剑,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眼神都是一道道寒气逼人,无坚不摧的剑光。这些无形的剑光由心而生,随心而发,虽然无影无踪,但却无处不在,比天下任何剑客的剑光更毒辣,更可怕。
不多时,一个侍卫端着一个精致的银盘子。盘子上摆着一只盛满了美酒的金樽,他来到荆轲跟前,躬身道:“荆使臣,请。”
荆轲赶紧还礼:“多谢大王赐酒。鄙人受之有愧。”
秦王道:“我大秦素来好客。贵客上门,必定用最好的酒招待。荆先生不必客气,请。”
荆轲犹豫了一下,端起了金樽,一饮而尽,随后连声称赞:“好酒,好酒!”
“酒自然是最好的美酒,只是……”秦王突然目光黯淡了,“寡人戒酒多年了,无法跟先生对饮,请见谅。”
荆轲听到这里,顿时愣住了。秦人生性豪迈,好酒善饮,很多秦人宁可数日无饭,也不可一日无酒。秦王乃一国之君,拥有取之不尽的美酒,但竟然滴酒不沾!荆轲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王。
“美酒虽好,却摧残意志,扰乱心智。”秦王看出了他的心思,无奈地笑了笑,“寡人自即位以来,每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为了能够时刻保持清醒,寡人这二十年来滴酒未沾,现在已忘记酒的味道了。”
荆轲被震撼了,暗自惊叹:“秦王竟然二十年里滴酒不沾,这是何等的毅力啊!放眼天下,各国君主莫不骄奢荒逸,荒废国事。秦国之所以能横扫天下,破韩灭赵,看来并不是只靠运气啊!”
荆轲心里不禁掀起微微的波澜。他对着秦王长长一揖说:“佩服,佩服。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终成霸业。而大王您二十年来滴酒不沾,这是何等的毅力啊,越王勾践跟您比,也甘拜下风啊!”
“没错,寡人正是效仿两百多年前的越王勾践。哈哈哈……”秦王一听,顿时双眼一亮,随即大笑起来。只是他的笑声中充满着孤独和寂寞,也蕴含着无尽的沧桑之感,“二十年了,一转眼二十年就过了。二十年前,寡人立誓,毕生夙愿若未实现,就不饮香醇之酒,不闻钟鼓之乐。”
荆轲:“大王毕生夙愿是什么?”
秦王:“统一六国,一统天下。”
荆轲心中又是一震,但随即镇静下来,不慌不忙道:“敢问大王,为何非要统一六国?”
“六国不灭,战乱不息,天下难安啊!”秦王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悲天怜人的神色,“荆先生,你也看到了,这场战乱持续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超过五百年了。在这场漫长的战乱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战乱中失去了生命,又有多少家庭在战乱中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可以说,这场战乱所流的血和泪足够形成一个大海了。”
“寡人实在不愿意再看到这场战乱继续下去了,所以唯有以暴制暴,以杀止杀,扫平六国,一统天下,建立一个大大的秦国,才能结束这场漫长的混战割据局面,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荆轲听到“以暴制暴,以杀止杀”八个字时,心中不禁掀起滔天波澜。眼前又浮现出濮阳城沦陷时的惨状,再也忍无可忍,厉声责问道:“大王扫平六国,一统天下,但不知将有多少无辜百姓丧身大王铁骑之下。”话一出口,荆轲自己不禁大吃一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吴征也大吃一惊,他分明看到荆轲眼里闪过一丝危险桀骜的光芒,顿时感觉不对劲,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秦王脸色双眉竖起,脸色骤然一变,冷冷说:“不错,天下人都认为寡人是杀人如麻、凶狠残暴的暴君。在秦国,在咸阳宫,甚至在这大殿里,也有很多人暗中责怪寡人残暴不仁。”
秦王越说越激动,脸色通红,青筋暴起。突然,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苍无眼,陷天下百姓于水火中而不顾。寡人不忍,愿化身为魔,以暴制暴,以杀止杀,一统天下,让百姓永享太平!”
此言一出,如雷炸响,顿时全场震撼。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大王仁慈,大王圣明。”
在这一刻,荆轲不禁有些迷惑了,眼前这个秦王是铁石心肠、杀人如麻的魔鬼,还是悲天悯人、爱名如子的天神?
秦王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神情。他突然话锋一转,犀利的眼神如刀子一样刺向荆轲,大声问道:“燕国支持寡人一统天下吗?”
荆轲赶紧双手高举督亢地图道:“鄙国燕王及太子丹都热切盼望大王能够早日一统天下。为表归顺秦王的决心,特命在下并奉上燕国督亢的地图和贵国叛将樊于期的人头。只求大王统一天下后,能够善待燕国民众。”
“好!”秦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叛贼樊於期乃寡人心头大患,如今终于伏诛了。而督亢乃膏腴之地,有了此地,寡人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这两件礼物寡人收下了。寡人保证让燕国民众远离战乱,安居乐业。”
“荆先生,把地图督亢呈上来,寡人要好好看看!”
“是!”荆轲不禁浑身一振,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荆轲拿起盛放地图的木匣子,登上殿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秦王面前,缓缓打开匣盖上的封泥,取出精裱细绘的督亢的地图。
当荆轲正准备打开地图时,突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大王,督亢乃燕国的心脏,是屯兵绝佳之地。在下也想先睹为快。”
“吴征!”荆轲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好!”秦王欣然同意,点了点头,“请吴先生上台一起观赏。”
“谢大王。”吴征走到荆轲跟前,笑着说,“荆先生,请。”
荆轲慢慢拉开图轴,一幅由燕国名匠精心缝制的督亢地图立刻呈现在眼前。只见图上海洋、高山、河流、田产、城邑颜色各异,栩栩如生。秦王纵然见多识广,也马上被精致地图吸引住。
荆轲娓娓道来:“大王,督亢乃燕国富裕之地,地方大,人口多,位于易水和永定河之间……”
荆轲讲得简短精准,引人入胜,将“督亢之地”的渊源,地形、物产,人口等分析得头头是道。秦王听得津津有味,不住地点头,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仿佛眼前就是督亢那一望无际的肥沃土地,。
吴征在一旁也频频点头,只是他的眼角的余光不住的瞟着荆轲,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随着荆轲逐渐展开地图,留在木匣中的图轴越来越少,但荆轲依旧平静如水,不紧不慢地讲解着。
突然,荆轲左手指着地图最左侧朗声道:“大王,大王请再看此处……”
秦王闻声,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地图最左侧。
荆轲一看时机来临,猛一松卷轴,一柄精光耀目的短剑顿时呈现出来!
荆轲大喝一声,右手一把抓住短剑,随后身子往上一起一扑,短剑闪电般刺向秦王。
秦王正沉浸在获得督亢的喜悦当中,突然感觉到一股犀利的杀气扑面而来。抬头一看,只见荆轲双眸赤红,如同一只出笼的猛兽,咆吼着向他迎面扑来。秦王顿时吓呆了,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像木头人一样傻傻地站着。
殿台下,大臣们及众侍卫顿时如遭雷击,个个都面如土色,神情呆滞,仿佛灵魂全部都出窍了。
眼看短剑即将刺入秦王的胸膛。“大王,小心!”,一个声音骤然响起,紧接着一条白色身影飞身扑过来,扑在在秦王身上,一把推开他……
“吴先生!”荆轲不禁大惊失色,他做梦也没想到吴征竟然舍身救秦王。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一咬牙,硬生生地将短剑收回。
但离弦之箭,焉能收回!就在这一瞬间,死亡的阴影已经把吴征牢牢罩住了。
只听到“啪”的一声巨响,随即大殿陷入死一般的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殿外的人才渐渐回过神来。这时,他们看到了骇人听闻的一幕。
吴征倒在血泊中,全身都已因痛苦而扭曲。他面色惨白,两只手紧紧捂住胸口,一缕缕鲜血从指缝中溢出,就像一条红色的小溪汨汨流淌……
荆轲脸色铁青,握着短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好像短剑是刺在自己胸口上……
秦王毕竟身经百战,反应神速。当吴征推开他时,他顺势向侧后方翻滚躲避,后退了几步。随即爬了起来,背靠龙柱。只见他脸色铁青,双眼怒凸,死死瞪着荆轲,脸上的青筋一根根抽动,充满了惊惧和怀疑……
“荆……荆先生,秦王杀……杀不得啊!”终于,吴征虚弱的声音打破了大殿里的死寂。他大口地喘着气,那已经失去光芒的眼睛直瞪着荆轲,艰难地吐出一个个字,“……杀不得啊!”
“秦王杀我亲人,毁我家园,此仇不能不报。”荆轲嘶声道,他的手颤抖着更厉害了,指节渐渐发白。
“国恨家仇……国恨家仇跟天下苍生……相比,孰轻……孰轻…孰重?”吴征呼吸越来越急促,语声越来越微弱,“为了……为了天下,……不能杀……”
凄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显得格外的绝望、凄凉。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声音消失了,大殿又陷入寂静,静得像一座坟墓。
荆轲全身微微地颤抖着,喉咙里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就像是一条条鞭子在抽打着他。
“吴先生,吴先生!”突然,他跪倒在吴征面前,嘶声力竭地大喊。
但吴征丝毫没有回应,只有那双已无生命的眼睛仍焦急地瞪着荆轲,仿佛是在恳求他不要杀秦王。
荆轲头脑一片浑噩,渐渐进入恍惚状态。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呐喊—
“放下国恨家仇吧,给天下苍生一个机会……”
“秦王杀不得!”
……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犹如一声声惊雷在荆轲耳边不停地炸响。荆轲不禁全身一震,猛然意识到这十二年来自己完全被仇恨蒙住了眼睛,只看到自己的国恨家仇,丝毫没有看到天下百姓的苦难。
“不--”荆轲突然叫起来,他眼前又浮现出濮阳城沦陷时的惨状。
十二年前,秦王杀我家人,毁我家园……”
“秦王是我的仇人,是卫国的仇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荆轲大声疾呼,努力把那个声音从耳边赶走。
但那个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天下百姓之苦,莫过于战乱……”
“七国连年征战,百姓受苦,唯有秦王才能停止战乱,一统天下。”
“杀了秦王又能改变什么呢?天下依旧四分五裂,各国纷争将更加激烈,天下百姓还将继续过着血雨腥风,朝不保夕的生活……”
“一个人的仇恨再大,和天下苍生相比,便不再是仇恨。卫国和秦国的仇恨再大,跟天下相比,也不再是仇恨……”
“秦王是杀还是不杀?”
荆轲只觉得脑子里越来越混乱。自己像一支已经离弦之箭,却突然丧失了目标。他衣衫已被冷汗湿透,手背露出条条青筋,全身骨节都不住响动。不共戴天的仇人就在眼前,但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所措。
此时,殿台下的人都已清醒过来,但都无计可施。只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秦王早有严令,未奉诏令,上殿台者,杀无赦。此刻,就算秦王危在旦夕,也没人敢贸然上殿台。所有人都急疯了。乱哄哄的叫喊声彼伏响起。
“秦王快拔剑!”
“秦王小心!”
“快救秦王!”
……
就在这时,荆轲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随即冲天而起,人与短剑融为一体,幻化出一道道光彩夺目,摄人魂魄的青虹,交织成天罗地网,向秦王席卷而去。
荆轲终于向秦王刺出了最后一剑。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灿烂和辉煌,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
更没有人相信这一剑竟然是一个凡人使出来的。
这是雷神的震怒,闪电的一击。
看到这一剑,所有人霎时都全身冰冷,心一下子都被提到了嗓子。谁都看得出秦王绝对无法抵挡这致命的一剑。霎时间,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把目光投向秦王。
秦王毕竟是秦王,面对死亡也不言败。只见他咬紧牙关,长啸一声,冲天飞起,手中的长剑也化做了一道青虹,飞蛾扑火般刺向荆轲……
大殿外顿时又响起一阵惊呼声,谁都没有想到秦王不躲不闪,竟然以硬碰硬。这完全是自杀式行为,死神仿佛已经牵住了秦王的手。惊呼声刚响,两道青虹已经在空中相碰。刹那间,两道青虹化为千万道青虹,交叉在一起,随即爆发出一阵耀眼光芒,犹如夜空中尽情绽放的烟花一样,照亮整个大殿。
所有人都看得心惊胆战,汗流浃背。烟花虽然绚丽多彩,但却转瞬即逝。当满天烟花消失的时候,就是死亡到来的时候,谁会跟着烟花一起消失呢,是秦王还是荆轲?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终于,只听到两声大喝,满天剑光随即烟消云散。两条人影如流星一般坠落在地上,随后两人就像钉子般钉在地上。随即,一幕让人终生难忘的场景便赫然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只见荆轲脸色惨白如纸,左胸前赫然插着一把长剑,鲜红的血从剑锋缓缓流下,滴在地上。
在这五百多年里,涌现出无数英雄人物。他们豪情万丈,敢爱敢恨,演绎出一段段慷慨悲壮、荡气回肠的传奇故事。
而荆轲无疑是一个最悲情的英雄,一个最孤独的刺客。他凭一己之力,在咸阳宫出其不意地向秦王刺出了惊天的一剑,在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惊心动魄的一笔。
我一直都想把这一幕写成小说,写出荆轲的无奈和心酸,写出荆轲那刻骨铭心的孤独。同时也把秦王那千古一帝的霸气、杀气、傲气和豪气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现在,小说发表了。
感谢凌芳主编的鼓励和推荐!
感谢李昂老师的精彩点评!
天道轮回,红尘如狱,众生皆苦。
所谓英雄,只不过是生前一无所有,死后不被世人所理解的孤独者罢了。
叹英雄岁月多寂寞,谁来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