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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猫王(小说)


作者:吴昕孺 举人,4598.9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83发表时间:2021-12-30 15:17:58

【流年】猫王(小说)
   我开始以为是我惊动了它们,左思右想,应该不是,它们很可能还有其他活动基地和活动项目。到了家里,我很久还不能从刚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那可是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的场景呀:我家小灰暴揍匹超家老黑一顿,然后搂着李燕子家小花跳舞……哭笑不得的是,我旋即沉入睡乡,梦见自己暴揍了匹超一顿,然后搂着李燕子跳舞,跳得不想松手,直到她把我的手打开。我醒了过来。
  
   四
   清早,小灰照旧蜷缩在阶基的墙角睡大觉。我走过去踢踢它,它睁了一下眼睛,翻转身,又睡去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哪里觅得到一丝昨晚那样的王者风范。
   一到学校,我幸灾乐祸地问匹超,欲借此杀一杀他班长的威风:“你家老黑变成瘸子了吧?”他似乎没听懂我在说什么,仰着脖子像只高傲的公鸡,大摇大摆地走开了;而且故意走到李燕子桌边,以班长的身份,跟她布置“学雷锋”活动。我恨不得像小灰对付老黑那样,将匹超死死摁倒在地,抽打他几下才解气。可第二天,匹超一到学校,就气势汹汹地冲到我面前:
   “你怎么知道老黑瘸了?是不是你干的!”
   匹超无疑是我们班上长得最高、最帅气的,不过他生气和骄傲的样子都不好看。我没见过谁生气的样子好看,如果硬要挑两个,只有我家那位公主和李燕子还马马虎虎。我有些后悔昨天逞一时之快,这回惹祸上身了,匹超本就不待见我,这样一来我们间的嫌隙又要加深。看到班长怒发冲冠,范小军、宋武、杨立生马上凑过来,簇拥在匹超身边。无论出乎本能还是基于情感,我都不愿也不会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我看着他们,淡定地答道:
   “根本不是我干的。我昨天在上学路上看到你家老黑,走路有点瘸,就跟你说了。信不信由你。”
   说完,我也仰着脖子像只高傲的公鸡,大摇大摆地走开了,而且故意走到李燕子桌边——走过去,才想起我连班干部都不是,无法和她谈工作,便临时对她扮了一个鬼脸,我喜欢看她掩着嘴笑的样子。
   到了高年级,作业很多,妈妈也盯得紧,我不可能天天晚上出去。但我知道,小灰天天晚上不在家,白天却和平时没有两样。唯一让我惊讶的一件事,是三天后我放学回来,提了竹筐准备上山捡柴,睃见在我家和宋家相邻的那株大槐树下,小黄嘴里衔着一只老鼠从宋家跑过来,恭谨地放到小灰脚边。小灰上前贴了贴小黄的脸,叼着那只老鼠独自钻进树林里去了。
   那晚,我借口去隔壁找宋武抄试卷,飞跑到晒谷坪,依然在那个老地方,偷看罗岭村猫类的聚会。那是另一种隐秘而喧嚣的村落,像个套盒,套在罗岭村这个巨大的村落里。
   跃入我眼帘的是激烈的打斗场面。约有七八只猫扭作一团,还有四五只旁观的。我开始以为它们在打群架,定睛一看,是好几只猫在围攻一只猫。被围攻的正是匹超家的老黑,而攻得最带劲的是宋武家的小黄。每次老黑击退来犯者,都是小黄率先冲上去,它无疑成了那个攻击群的领军人物。但看得出,老黑并不怵小黄这支队伍,它且战且退,瞅准机会反击,基本上能和那群乌合之众打成平手。这样,就形成了一场你来我往的拉锯战。
   战场的上方,小灰和小花比肩坐在土墙上,恰如一对清纯可爱的袖珍人。它们压根儿没在欣赏战事,而是互相凝望着,尾巴从背后交织竖起,仿佛两条在空中蠕动的毛毛虫。
   最不可思议的是,一坪的猫打架,除了肢体碰撞和与地面接触所发出的微弱声响,它们竟然能够不发出任何声音。我们打架可不是这样,我们有冲天的怒吼和叫骂,有肆无忌怛的号哭,至少也会有抑制不住的抽泣。可它们,明明那么愤怒、痛苦,却还如此压抑,仿佛发出一点点声音都是一种巨大的羞耻。这种将自己的凶恶、暴戾严密包裹起来的做法,无形之中羞辱了我们的忍耐力。难怪它们只在夜里群聚、打斗,夜色应该是极好的掩护吧。
   我对那些旁观者也非常不解。我们从不会旁观打架,要不打在一起,要不劝成一团。大人们也是,打的打,劝的劝。场面虽然热闹甚至激烈,却总不会恶化到哪里去。即便有不好劝或不想劝的,大家就远远的,站在自家门口或窗户后面,忐忑不安地注视着事态发展,还会做好局势实在不行的时候得挺身而出调解、劝架的思想准备——哪像其他那几只猫,优哉游哉,看电影似的;小灰和小花更甚,坐在墙上像对小情侣,下面发生的打斗好像与它们毫无关系……
   我的心情就像村口的罗岭河,在碰到威武庞大的罗岭山之后,发生了急剧转向,不断冲决我平静的呼吸。对那些观战者的憎厌,让我这个正在偷窥的“观战者”猛然萌生出对自己的质疑和考问。顷刻,在我小小的胸腔里,汇集了各种我无法控制的力量:激流、漩涡、浪涛、潮水……我觉得自己按捺不住即将爆发,赶紧撤离了那个难以置信的现场。
   躺在床上,我预感自己会要做很不好的梦,迟迟拖着不愿入睡。恍惚中,外面响起“沙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我起身下床,打开双合门——我家双合门平时开关会发出很响的“吱呀”声,这回却像上了润滑油一样——走出门,过阶基,到了前坪,那些脚步声都消失了。
   难道是幻听?我正纳闷间,一伙人轰拥而上,将我压在地上,用爪子似的手臂使劲擂击我。我认出他们来了:宋武、范小军、杨立生……我两脚乱踹,双手乱扑,终于击退了他们。待翻身而起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屋顶上飞身而下,他还在空中我就看清了匹超的那张脸,我张开嘴,想喊出“不要”两个字,嘴巴瞬间被捂住了。我用尽所有力气,欲从那黑影中挣脱出来,不料,一骨碌滚到了床下。
   我躺在地上半天没动,全身胀痛乏力,像一颗被虫蛀烂、从高高的枝丫上掉落下来的酸枣。
  
   五
   吃过饭,上了学,去捡柴。一个空竹筐提在手里都很沉,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在路上碰到宋武,想起昨晚的梦,我略显尴尬,不知说什么好。他告诉我,他家小黄也被抓伤了,今天听范小军和杨立生说,他们家的猫都受伤了,杨立生家的花脚猫还被撕掉了一块皮。
   “嗨,你家小灰受伤没?”他忽然问。
   我像做了亏心事,不耐烦地嗫嚅道:“我哪晓得……”
   “好奇怪,自从你那天跟匹超说,他家老黑瘸了,我们村的猫就接二连三地受伤。起初匹超以为是你干的,但他觉得,你连只猫都抓不住,干不出那样的大事。”说完,他一溜烟没影儿了。
   宋武走后,我又看见匹超的大哥匹勇、范小军的二哥范湘军、杨立生的堂哥杨中华,他们拿着一支铳在打鸟。三个人争着要那把铳,但它始终握在杨中华手里,估计是他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他们看到我,举起铳对着我作势瞄准,没等我露出受惊吓的表情,就嬉皮笑脸地拐到山里去了。
   我无精打采地捡了半筐柴,回到家里,屋前屋后都寻不着小灰。我去隔壁,没一个人,也没看见小黄。我再去晒谷坪,匹超、宋武和范小军在坪里抽陀螺,他们觑了我一眼,视若无物,继续抽他们的。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兀自去了谷仓后面。
   那里寂静得能听到空气缓慢的流动,匹超他们在晒谷坪里发出的吆喝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我不算费力地跳上那堵土墙。先是站在上面,俯瞰那块杂草间夹着零星瓦砾的巴掌大的地方,颇有点亘古洪荒的味道,到底无法将它与晚上的画面联系起来。我又蹲下身子,仿佛搅动了空气,加剧的流动里即刻生发出一种怪异的“丝丝”声,与我昨晚听到的群猫打斗时发出的声音毫无二致。最后,我像小灰和小花那样坐在墙上,镜头倏忽变幻,杂草和瓦砾之上快速晃动着猫的影子,一只、两只、三只……它们或纠缠,或撕扭,身形像雾一般,若隐若现。
   我实在受不了,只想逃离,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站在一堵墙上,抬脚便直落而下,因失去重心而跌倒在地,右手掌磕着了一块碎瓦片,渗出殷红的血珠。
   坪里那几个已经走了。我从谷仓里找出一把沾满铁锈的丁字锄,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堵土墙夷为了平地。晚上,我再次去晒谷坪,不出所料,后坪里一只猫都不见了,我下午砸烂那堵墙时没有捣碎的一些土块杵在那儿,像一只只猫的雕塑——它们在纠缠和扭打的某个瞬间,被不可名状的神力凝固在那里。
   从此,我和小灰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们就像知根知底、却又有着解不开的死结的一对冤家。我们互相瞧不起。我不愿意搭理它,看着它那故作慵懒的身态和近乎妖媚的步姿,我恶心得想吐。它呢,似乎也清楚了我对它的了解,时常表现出一种被戳破真相的冷漠和恼怒。它凑上前来,当得不到要吃的东西时,眼里再不像以前那般平和乖顺,而是露出仿佛浸泡了毒药的凶光。
   三天后,宋武传递给我一个惊人的消息:老黑死了。
   “据说它的喉管被咬断了,可能是遇到了一条疯狗。”
   回到家里,我找到小灰,用愤怒的眼光质问它。虽然无法用语言进行沟通,我觉得,它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它的瞳仁里同样喷得出火,以致那层本来晶莹的淡绿奇异地变成了近乎混浊的青灰色,与它的身体倒是很匹配。
   我不仅拒绝喂它任何食物,而且它一拢边,就用脚狠狠地踢它,踢得它龇牙咧嘴失魂落魄屁滚尿流,但它就是不出声,连以前偶尔叫叫的“喵唔”都使劲憋在嘴里。我更加气恼,常常追着它踢,还一边嚷嚷:看你不叫,看你不叫,看你还不叫!
   它一看到我,就躲。我一抬腿,它就逃。几乎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发现前坪的正中央高高地矗立着一堆,而不是一撮猫屎,足有两三只猫拉的巴巴的分量——小灰的“厕所”在屋后的山脚下,它每次拉完巴巴都会自己用土将它埋好,这是姐姐带它时训练出来的——这种挑衅可是从没有过的,我无比气恼,到处找它,却找不着。第二天,还是没有见到它。第三天,它依然无影无踪。第四天,……
   妈妈到村里各家串了一回门,她带回来的唯一消息是,李燕子家的小花怀了仔仔,小灰丢了也不打紧,到时候我们去她家抱一只小猫回来。我嘟囔着,我家的猫不逮老鼠,还要份口粮,不养也罢。妈妈说,小灰是被你姐宠坏了,别的猫肯定会吃老鼠的。
   那个周日下午,我在罗岭山上砍柴。砍着砍着,忽然觉得眼前有只猫的身影,好像是小灰。我飞快地跟了上去。似猫,非猫。近点看,又像是一只因受到惊吓慌忙逃窜的小兔子。我弯着腰,跑过一道平缓的山坳,就快到匹超家的后山上了。即将落山的夕阳蓦地闪亮,晃着了我的眼睛,那只猫或者小兔子的身影,倏忽消失。
   我的前面是一棵高大的枞树。在树干约三米高的开叉处,挂着一只黑色的死猫。我一看就知道是老黑。虽然死了有上十天,但由于天气还比较凉快,加上这些天都没下雨,老黑的尸体并没有腐烂,只是毛色黯淡了许多,挂在那里像一只脏污不堪的黑袋子。
   我爬到树上,把老黑取下来,用一根棍子仔细察看它的尸体。它的喉咙好好的,不可能断了喉管;身上有些伤痕,亦不过是皮肉之苦。致命伤在额头正中,一个圆圆的小洞,上面结着贝壳状的血痂。我想不出这样的伤口是如何造成的。一般的弹弓,除非用铁弹,而且要近距离瞄准,像对犯人执行枪决一样,才有可能。
   这时,杨中华手里那支铳跃入我的脑际,难道是他用铳打的?匹勇会允许他射杀自家的猫吗?这一想,我便胆战心惊:小灰究竟是从家里逃出去,成了一只野猫,还是也被他们……我连忙起身,把匹超家后山地毯式搜查了一遍,除了一队正在搬家的蚂蚁、几只在空中寻找目标的黄蜂、一群百无聊赖的麻雀,啥都没有。
   回到老黑身边,我用手里的柴刀,在枞树下挖了一个很深的洞,将老黑平整地放进去,再把土填满,盖上金黄的枞毛须。
   后来,妈妈果然从李燕子家捉了一只小猫回来,活脱脱小灰的翻版。妈妈也喊它“小灰”。
   我喂它,带它玩,当然不会宠着它。我从不叫它小灰,而是喊它“猫王”,它长大后成了村里最会逮老鼠的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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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动物的世界,也与人类一样,有争斗,有强有弱,也是弱肉强食。猫咪小灰,在姐姐的宠爱下,乐于享受,成为了一个宠物猫,吃的膘肥体胖,早已忘记了抓老鼠的本领。姐姐到外地读书,小灰身份一落千丈,没有人宠爱,它变得瘦骨嶙峋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灰又变得高大肥胖起来,原来它白天还是懒洋洋的小灰,夜晚却变成了威风凛凛的猫王,它打败老黑,坐上了猫王的宝座。宠物变猫王,这是质的变化,也是环境所造成的。就像笼中的鸟一样,放出鸟笼,经过暴风骤雨的洗礼,它定能像雄鹰一样搏击长空。而把鹰关进笼子,也会变成一只养尊处优都笼中鸟。小说构思奇特,寓意深刻,故事情结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说有一暗一明两条线,表面上写以小灰为首的动物争斗,也在暗示“我”与班长之间的矛盾,引人深思,让人遐想。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1231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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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1-12-30 15:19:18
  好有韵味的小说,耐读耐品,又引人深思,感谢作者的分享!
五十玫瑰
2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1-12-30 15:22:58
  感谢老师将美文安放流年,祝福元旦快乐!
五十玫瑰
3 楼        文友:梅子青        2021-12-30 21:33:18
  作者写猫,其实在表达一个青春期男孩的困惑、徬徨、不知所措。在现实中班长比“我”强势,但小灰却战胜了老黑;“我”心里念着李燕子,得不到回应,可小灰征服了她家的猫,并怀了孕,生下了小猫,还被“我”母亲领回家抚养,成了会逮老鼠的“猫王”。“我”以这样的方式维护心理平衡,维护年少的自尊。好文,欣赏!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4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22-01-01 23:06:24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5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22-01-02 10:44:02
  “我”家的猫小灰在猫的世界里开疆拓土,不仅征服了“我”同学小燕子家的猫,还成为周围众多猫中的猫王,这与当初姐姐眼里的宠物猫截然不同,也大大超乎“我”对它的印象,小灰在“我”的“半饥饿式”喂养下,完成了自己的成长。“我”窥见了它的成长,也在少年的世界里,完成自己的成长。新一代猫王的诞生即是成长的结果。
闲云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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