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感动】我的名字叫癞狗(小说)
有一天,刘秋军在南屯乡手套厂门口截住香灵,告诉香灵说,他要托媒人去香灵家里提亲,说完就骑着自行车走了。刘秋军知道,香灵出了手套厂往东走一会儿,就和甄尚东一起走了。他也担心碰见甄尚东,真碰见了也不好。
香灵其实特别盼望着,甄尚东赶紧托个媒人去自己家里提亲。只要甄尚东家的媒人去提亲了,就断了刘秋军的念头了。
终于有一天,香灵家真的来了一个媒人。
这天傍晚,香灵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香灵进屋,看见妈妈在炕沿上坐着,在和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拉呱,那中年妇女脖子上围着一条黄围巾,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细碎花的棉袄。香灵妈见香灵进来,就说:“灵儿啊,你这婶子来给你提亲哩,男的是杨塘村的……”
香灵一听杨塘村,立刻想起了甄尚东,心里一阵窃喜。
那黄围巾站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香灵,笑着说:“这闺女长得真俊那!”又说,“坐,坐!我给你说说男的什么情况……”香灵坐在了门口旁边桌前的凳子上,低下头。黄围巾又坐在了炕沿上,继续说:“那男的你们都认识,在咱南屯乡家具厂上班,是保管还是会计来,具体我忘了,反正不干活。人家他爹他妈不让说,他爹还是你上班的南屯乡手套厂的厂长哩……”听到黄围巾说到这里,香灵想起来,南屯乡手套厂厂长和甄尚东一个姓,也姓甄,但是甄尚东从来没有说过那是他爹啊。南屯乡手套厂里也确实有个姓刘的副厂长,家也是杨塘村的。看来,那个姓刘的副厂长就是刘秋军他爹了。香灵的眼前浮现出来刘秋军那张长着小胡子的胖脸,感觉心里特别别扭,抬眼用一种厌烦的眼神看着黄围巾。
黄围巾没有感觉出来香灵的情绪的变化,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说,和你特别熟,一年多了……是他家托我来说媒的,别看是一个村的,那孩子的大名我真不大知道,只知道他小名叫癞狗……”香灵想起,第一次碰见甄尚东的那一天甄尚东说的话,记得甄尚东说他叫春山,气呼呼地喊刘秋军叫“癞狗”。香灵意识到,这应该就是讨厌的刘秋军托来的媒人啊!
香灵“呼”地站起来,气呼呼地说:“回去告诉那个人,我确实和他认识好久了,也一直特别熟!他托媒人,早告诉我了!要不是说他爹当厂长还没事,知道他爹当厂长,我才真不同意了!俺一般老百姓家的闺女,怕进到门槛这么高的家庭里面,受气!”说着,往屋外就走。黄围巾目瞪口呆,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二吋的相片,站起来,几步来到香灵身后,递过来,说:“他让我给你相片,说让你看看就行了!”
香灵站住了,转回身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相片,接过来,看也没看,随手一扔,相片轻飘飘地飞进了门口旁边的桌子底下去了。
“我再说一遍,告诉他——因为他爹当什么厂长我才不同意!我怕进了厂长家当媳妇,受气!”香灵说着,气呼呼地走出了北屋。
第二天早饭后,香灵早早地就骑着自行车出了家门,到村西的村头等着甄尚东,可是等了好久,直到快到上班的时间,始终没有等到甄尚东出现,香灵只能自己去南屯乡手套厂上班了。
接下来十多天,甄尚东一直也没去南屯乡家具厂上班。
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没有电话、手机等通讯方式,人们联系特别不便利。
香灵始终没有碰见甄尚东,也没办法告诉甄尚东,刘秋军托媒人去提亲的事情。
直到多年之后,香灵才知道,其实那几天甄尚东阑尾炎犯了,去禹城县人民医院住院了,动手术割掉了阑尾,手术后一直在禹城县人民医院里住院。
在甄尚东在禹城县人民医院住院的日子里,有一天,香灵家接到了一封来自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电报:香灵的姥姥已经是宫颈癌晚期。
七
香灵小时候一直是住在南屯乡东边苇河镇王家庄村的姥姥家里,是姥姥把香灵抚养长大,直到十五岁香灵才回到南屯乡红布刘村家来。香灵和姥姥的感情特别深厚。前几年,姥姥被远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工作的香灵的二舅接去了哈尔滨。没想到,才去哈尔滨市几年,姥姥就查出了宫颈癌晚期。
接到电报后,香灵和妈妈及几个舅舅一起坐火车赶往了黑龙江省哈尔滨市。
香灵和妈妈及几个舅舅在远离禹城县南屯乡的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陪着病入膏肓的姥姥,渡过了姥姥一生中的最后一个春节。
和姥姥在一起的每一天里,看着姥姥的时候,香灵感觉十分悲伤,但是表面上却还不能表露出来,每天还要表现出来特别高兴的样子。其实,香灵的心里每天都在流血,扎心的疼痛。
香灵也时常想起甄尚东,心里想:要是他托人去提亲可咋办啊?
腊月二十五的那一天,香灵跑到邮局,偷偷给甄尚东发了一封电报:有事,我在哈尔滨,明年回去,等着我!
香灵每天等着甄尚东的回复电报。
一直等到除夕,香灵也没有收到甄尚东的电报。
春节过后,香灵每天陪着病入膏肓的姥姥,也在默默地等待着甄尚东的电报。
一直等到春暖花开的季节,香灵始终没有等来甄尚东的电报。
那一年的暮春时节,姥姥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香灵的几个舅舅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为姥姥办理了丧事,香灵和妈妈及几个舅舅将姥姥的骨灰带回了苇河镇王家庄入土为安。
姥姥“一七”之后,香灵又回到了南屯乡手套厂上班,回到南屯乡手套厂上班的第一天,香灵听到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他们手套厂厂长甄崇实的大儿子五一期间就要结婚了。厂长的大儿子大名叫甄尚东,从小起了一个挺好听的小名叫春山,但是没有叫起来,小名一直被人们叫做癞狗!
香灵感觉头顶像是要炸开了一样的疼痛难忍,她请了个病假回家了。
香灵回家后,发高烧,一病不起。
香灵在家养了十多天,身体才慢慢恢复了。
香灵从床上爬起来,心里想,不论怎么样,自己还得好好活着啊!人家要结婚了,就让人家结婚吧。总不至于人家结婚的时候,去婚礼现场家闹去吧?香灵看了看乱糟糟的屋里,就拿起了笤帚,开始打扫屋子。
当香灵打扫到屋门口的桌子下边的时候,看见桌子下边有一张二吋的相片。
香灵用笤帚把相片够了出来,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将相片捏了起来,无精打采地看着相片背面,相片的背面分两行写着七个字,上边四个字——我的名字,下边三个字——叫癞狗。
香灵将相片翻过来,相片的正面上,赫然出现的是甄尚东那张笑眯眯的清瘦俊秀的脸庞。
相片从香灵的手里飘落了下去,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白蝴蝶一样,跌跌撞撞地飞进了桌子底下。
两行泪水顺着香灵俊美的脸庞滚落了下来。
作者注:
⑴小名,禹城方言,乳名。大名,禹城方言,学名。
⑵车子带,禹城方言,车子轮胎。
⑶呼喇,禹城方言,收拾。
⑷气管子,禹城方言,打气筒。
⑸芊子,禹城地域的一种用高粱秸秆等编制的盛食物的器具。
2022年1月21日于山东省禹城市城区骇河街盛世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