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中风，压迫了语言和认知神经。医生说幸亏梗阻面积不大，慢慢来，能恢复好。”小李跟春婶解释。
　　 “是啊，前天刚来的时候说话清楚着呢，昨天就只能啊啊啊了。”梅香在一旁补充。
　　 “唉，这千奇百怪的病呀！医生说能恢复就好，要相信医生哈！”春婶安慰小李。
　　 “嗯嗯，谢谢阿姨！”
　　 “多么孝顺的孩子啊！”春婶看到小李一直紧搀着老李，小心翼翼地过马路。
　　 “可不是吗？你刚来，没看到。这孩子，比女娃娃还细心呢！老李挂吊瓶，他掐着时间问询老李要不要上厕所；老李吃饭，他会在一旁叮嘱说别吃太快；老李嘴边有饭粒溢出来，他赶忙拿纸巾去擦……”梅香有点絮絮叨叨了。
　　 “老李有福啊！”春婶感叹着。
　　 “可不是有福么！”梅香由衷地赞同。
　　
　　 四
　　 几个病友一起来到病房的时候，老孙的姑娘已经在收拾碗筷了，老孙的儿子也来看望父母，顺便汇报一下这几天绣花厂里的状况。这几天活路多，厂子里要加班加点的忙，小孙动不动就得通宵达旦地操作电脑。
　　 “你看看儿子，都熬夜熬瘦了。”得娥和老孙说。
　　 “有吗？那正好减减肥。”小孙挠着寸头。
　　 “没你老子在，累吧？”得娥打趣儿子，“莫看你老子文化不高，有他帮衬着还是轻松多了哟！”
　　 “我刚才找过管床的高医生了，说爸爸恢复得很好，可以出院了。”
　　 “那明天出院？”得娥和老孙商量。
　　 “医生说行就行。”老孙说。
　　 “那明天去结账办出院手续。”得娥望着儿子。
　　 “得令。明天我开车来接你们。”小孙说完就和姐姐一块出了病房门。
　　 “我要是住一周也能出院那该多好啊！”老成羡慕老孙。
　　 “成哥你别急，多住几天也好。”老孙说。
　　 “多住一天就得多烧一天的钱呀！”
　　 “能拿钱摆平的事都不是事，病好了就好哈。”
　　 “唉～”
　　 “得娥妹子，你们住这一周花了多少钱呀？”梅香问。
　　 “也没去查。我们除了有农村合作医疗外，还买了其他保险，说是合作医疗报不完的钱其他保险都可以报。”得娥说。
　　 “我之前问过李医生了，说是合作医疗可以报百分之五十。”梅香说。
　　 “还是梅姐姐细心些。这报了一半，咱也就应该出不了多少钱了。”
　　 “我也是这样想着。孩子们负担重，我不想因为我们老一辈生了病而去拖累他们。”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得娥又拿眼去看春婶母子俩，“我们小川吃饱了吗？”
　　 小川正坐在他的小床上，翘着双腿。
　　 “春姐姐，你们家应该是吃低保吧？”得娥问。
　　 “低保户的话，住院费怎么报销啊？”梅香很想知道答案。
　　 “得亏国家政策好，不然，像我家这种情况……”春婶把碗筷扔进垃圾桶，“我也不知道报多少，每回住院差不多交个门槛费就行。”
　　 “那敢情好，可真是要感谢国家呢！”梅香说，“既然住院花不了几个钱，生活上你就别再克扣自己啦！身体是需要营养的。”
　　 “能省点就省点吧！总给国家添麻烦。”春婶说。
　　 “啊啊啊～”三个女人的对话被老李打断。
　　 “你叫什么？”小李在问老李。
　　 “李啊啊～”老李口齿不清地回答。
　　 “刚才我们午饭吃了几个菜呀？”小李又问
　　 “唔唔唔～”
　　 “五个菜吗？”
　　 “唔唔唔～”
　　 “哪有五个菜，是三个菜，三！”小李伸出三个手指头，“这是几？”
　　 老李只看着小李笑。
　　 “李医生说得这么常跟他交流，刺激他的认知神经，以防老年痴呆。”梅香解说给春婶听。
　　 “真是好孩子！”春婶说。
　　 “是啊！谁说现在的儿子只知道啃老不讲心啊，孝顺的儿子到处都是，你看这小李。”得娥说。
　　 小李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三位阿姨的赞扬，他低着头，正给老李铺展被褥——到午休的时候啦。
　　 春婶回头看看小川：这小子，吃饱喝足之后，已经躺在小床上和周公相见去了。春婶走到病床旁，轻轻拉开帘子。天蓝色的帘子依床而绕，在病房里撑出一个独立而又安全的空间，像一把保护伞。
　　
　　 五
　　 住院的日常春婶是再熟悉不过了。病人将起未起之时，护士来量血压血糖，家属及其能自如行动的病人起床，买早点，吃早餐。然后是病人卧床打点滴，同时会接到护士发过来的需要做的相关检查的单据。吊瓶挂上没多久，管床医生查房，输液完成，家属们便带着各家的病人楼上楼下往返于相应的科室，检查，等待，拿结果，找医生，再回病房。休息一会儿，午饭点到了。
　　 第二天一大早护士给老孙量血压的时候，得娥就忙开了。她整理好行李箱后，就坐等高医生来查房——这个病房里，唯独她家这个床位归高医生管。得娥本心是想老孙在医院多住几天的，总是花不了几个钱，多住几天心里踏实一些。但儿子一个人太辛苦，病好得差不多了在医院里呆着也是闲得慌。昨天下午她带老孙去做康复治疗，一旁负责的医生看着老孙手指灵活地把螺钉一颗颗旋下，再套好，再旋上，就笑了，说：“已经恢复得这么好了，下次就别来了，自己回家直接拣芝麻去吧！”
　　 旋扭螺钉是被压迫了运动神经的脑梗病人康复治疗中的最后一关，老孙连最后一关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完成，可想恢复的程度有多好。得娥很庆幸，为自己也为老孙，更为了孩子们。女儿大了在县城里落了一个好家，儿子虽然读书不中但踏实肯干，家里在县城买了房子，儿子买了车子，还有个小厂子操持着，得娥觉得她的这一趟人生，足了。不过老孙的身体到底还是受了震，不能和以前相提并论了，她得仔细问问高医生，看看还需要开哪些药，看看在以后的生活中还有哪些细节要注意的。
　　 老成早就醒了，能不醒吗？拿他的话说：“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睡。早也睡，晚也睡，再多的瞌睡也睡完了。”老成感觉自己今天的情形好了一些。梅香扶他上厕所的时候他觉得左腿很能得些力气了。之前他上大号的时候左腿下蹲得很不自然，今早却是自然而然就蹲下了。他抚着左膝盖油然而生出小窃喜来，他对守在卫生间外的梅香说：“下午你扶我去病房外走一走吧！”梅香当然求之不得，她是怕极了老成的消极与低迷的。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她可不愿意中途掉伴。人老了病多是自然规律，有病就治呗，讳疾忌医肯定不行，消极“怠工”也不可取呀！
　　
　　 六
　　 护士杨华挨着病房逐一邀请大家参加心脑血管知识讲座的时候，梅香已经和老成“运动”完回来了，春婶带着小川正准备去讲座的大厅，小李搀着老李。得娥一家已经欢天喜地地回去了，除了日常必服的西药外，高医生另给老孙开了十天的中药。梅香觉得现在医院好像时兴中西医结合疗法。不是说之前方舱医院治疗新冠病毒也用到了中西医结合疗法吗？许许多多的病人大受裨益。说到中医和西医，梅香是力挺中医的，她平时也爱读点医理知识方面的书籍，知道治标和治本的区别。梅香想中西医结合，双管齐下，标本兼治，概是不会有错的。
　　 听完讲座回来，一病房的人都颇有感触。老成知道自己的烟确实得戒了。
　　 梅香说：“原来抽烟喝酒也能导致中风。”
　　 “凡事都得有个度。”春婶说。
　　 “我爸爸可能是血糖高导致的。”小李总结。
　　 “看样子大家今天的收获不小呢！”李苹的步伐依旧赶不上她的声音。
　　 “李医生！”大家异口同声。
　　 “程阿姨，杂打粑很好吃。”李苹走到春婶的旁边坐下。
　　 “好吃就好。”春婶很开心。
　　 “这两天准备给您做个心脏造影，好好检查检查。”
　　 “有你，我放心。”梅香注意到春婶望向李苹的那老母亲一样的眼神，热烈，专注，无比信任。
　　 “成医生没来吗？”李苹对梅香说，“他刚才给我打了电话的。”
　　 “谁在说我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个医生走了进来，他好像是来得太急，听诊器还挂在脖子上。
　　 “你不是说休班吗？”李苹指指听诊器。
　　 “哈哈哈。”成医生笑得爽朗极了。
　　 “叔叔，康复得怎么样？”
　　 侄子的到来，一扫老成心底积郁的阴霾，他开始叭叭叭地向侄子倾倒这许多天身体的痛苦，还有对病情的将来未知的惶惑，更有对可能庞大的住院费的担忧。
　　 “您别想太多，您安心养病就好，花不了几个钱的哈！”成医生又转向李苹，“工作没做到位哈，你看我叔叔……”
　　 “你可别错怪李医生。”梅香接口道，“你叔就是头犟驴你还不晓得？人家李医生不晓得跟他解释了几多，要他听的唦！”
　　 “要听医生的话，您老的烟得戒哈！”成医生又转向老成，“这样吧，您担心住院费数额过大，到时候我来办手续，差额我来补，权当我提前买烟孝敬您啦！”
　　 “还提烟呢！”梅香嗔怪侄子。
　　 “哈哈哈！”小成的笑声。
　　 “哈哈哈！”老成的笑声。
　　 侄子的探望让老成彻底打消了顾虑，都说这病情随心情走，还一点都没错，老成日渐稳健的步伐是病情快速好转的最好佐证。时间加细致地护理也是病情向有利方面发展的保证，老李能够清晰地吐出三五个字了。
　　 春婶又一次提着饭菜跨进病房的时候，被老李突兀的一句“春姐，买饭啦！”弄得又惊又喜。春婶的照影结果出来了，李苹说情况还好，开点药坚持吃就行。春婶没想到的是李苹竟然申请到自己为她的扶贫对象，她们之间的缘分啊，深着呢！
　　 梅香终于回了趟家，她的鸡啊，鸭啊被邻居照料得好好的，倒是田里的庄稼，得打点草药，施施肥了。老成出院也就在这一天两天之间了，梅香想想这些在医院的日子，说是五味杂陈吧，也好像还好，都是生活吧！
　　 生活是一本多厚的书啊，生病住院仅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章节，这里有每个人的幸福，也有每个人的不幸。每个人的不幸不同，每个人的幸福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