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英子姐(散文)
英子姐是我大伯家的女儿,人不仅长得俊俏,而且心地善良,通情达理,是村里的一枝花儿。
英子姐不到十岁就没了娘。我大伯打年轻时就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大娘过世后大伯更加肆无忌惮,对他俩孩子不管不问,成天价游手好闲,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英子姐上头还有个哥哥,虽然正值韶华,却因病致残,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一瘸一拐,干不了体力活儿。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英子姐初中没上完便辍学了,小小年纪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白天下地干活儿,晚上也闲不住,纺线织布纳鞋底,里里外外起早贪黑忙不停。英子姐知道自家的现状,但她从未抱怨过她的父亲,只是埋头苦干,几年下来日子过好了,大伯粗糙的脸上泛起了油光,在人面前说话也有了底气。
有一年秋后,地里的活忙完了,村里组织年轻人排练节目,等到过年演出烘托节日气氛。英子姐在伙伴儿的劝说下,加入了村里的文艺队,起初英子姐抹不开面儿唱,总是扭扭捏捏,但经过几天尝试后,英子姐终于一展歌喉。人们没想到英子姐竟然有一副好嗓子,就连英子姐自己也感到意外,因为她从来就没唱过歌。导演喜出望外,立即安排英子姐在吕剧《李二嫂改嫁》中饰演李二嫂。英子姐有唱戏的天赋,短短几天时间,就把唱词背得滚瓜烂熟而且字正腔圆,博得人们大加赞赏。经过一个冬天的排练,英子姐终于登上了村里的春晚舞台,她塑造的李二嫂形象,令观众赞不绝口,传名十里八乡,那段时间里英子姐像个快乐的小鸟,成天价曲不离口。这或许是英子姐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了吧!
在排练节目的过程中,英子姐与饰演张小六的福海点燃了爱情火花。福海和英子姐同岁,长得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堪称村里的美男子,英子姐和福海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然而就在英子姐沉浸在爱河的时候,不幸突然降临在她头上——大伯知道了英子姐的“地下恋情”后,拍案而起,暴跳如雷,于是粗暴干涉英子姐的婚事,并且采取了强硬措施把英子姐关了起来,然后又急不可待地张罗着给儿子换亲的事。尽管英子姐极力反抗,但也无能为力,只好认命,最终屈服于父亲,成全了哥哥的婚事。英子姐结婚那年,还不满二十岁。出嫁那天,英子姐面容憔悴,眼睛都哭肿了,目光呆滞,好像一具僵尸,乡亲们见此情景无不垂泪。
英子姐的婆家是邻村的,她男人比英子姐整整大了十岁,人长得又丑又矮,尖嘴猴腮,活脱脱一个孙行者。用乡亲们的话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都是换亲害了英子姐啊。
婚后几年,英子姐也没登过大伯家的门,她真的伤透了心。大伯自知愧对英子姐,但又拉不下他那张尊贵的老脸,所以父女俩形同陌路,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直到有一年,大伯突发脑血栓瘫痪在床,英子姐才不计前嫌开始和大伯走动,毕竟血浓于水,亲情无法割断。大伯在英子姐的精心照料下,身体慢慢恢复起来……
去年冬天,老家的侄子结婚,婚宴上我意外地遇到了英子姐,三四十年未曾谋面了,若不是大哥介绍,我真认不出她。在我的记忆里,英子姐是个天真活泼而美丽动人的女孩,面如桃花,一笑两个酒窝儿,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在她蹦蹦跳跳时左右摇摆,样子十分可爱,但面前的英子姐还不到六十岁,却老气横秋,花白的短发,又瘦又黑的脸上满是皱褶,衣着邋遢,不修边幅,和我记忆中的英子姐完全不能等同。
“听说,你混好了,当老板啦。”英子姐枯瘦而粗糙的手紧握着我的手,眼睛里荡漾着晶莹的泪花儿,“兄弟,姐真为你高兴。”
不知为啥?英子姐的一句话,让我鼻翼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婚宴上多喝了几杯酒,头昏脑涨,回到大哥家便稀里糊涂睡去。待醒了之后,已是黄昏时分,大哥告诉我:“英子姐刚才给你送来了一些小杂粮,看你睡着放下就走了,哎,英子姐命苦,一辈子真不容易啊。”为了回礼,我要亲自去趟英子姐家表示谢意,大哥非要陪我一同去,并且拿了几样礼品。英子姐虽然不和我哥一个村上住,但离得不太远,穿过一条大街,绕过几条小巷,便到英子姐的家了,一进大门口,一条大狗向我扑过来,并且声嘶力竭地狂吠,吓得我连连后退,这时候英子姐听到动静赶忙从屋里出来,把狗撵跑了,看到是我略显尴尬,然后热情地把我拉进屋。屋里凌乱不堪,连坐的地方也没有,英子姐搬来一个树墩,不好意思地说“兄弟,姐就是这条件,你可甭嫌弃啊!”
看着英子姐惨败的家,我心里五味杂陈。关于英子姐家的情况,在来的路上大哥跟我说过。英子姐新婚后不久,她丈夫帮人盖房子,不慎从房顶上坠落摔断腰,从此生活不能自理,一家的生活重担全落在英子姐肩上,家里外里全靠她。常言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英子姐家经济回暖的时候,姐夫又得了尿毒症,靠透析维持着生命,不但花光了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真是雪上加霜,日子苦不堪言。有人看英子姐生活十分艰辛,劝她离婚,可英子姐坚定地回答:“我不做让人戳脊梁的事。”英子姐说到做到,几十年如一日照顾卧床不起的丈夫,始终不离不弃,直到一年前,姐夫没有战胜死神,拉下一屁股债,最终撒手人寰。英子姐无儿无女,孤苦伶仃,这时又有人劝说她改嫁,英子姐毅然决然地表态:“我不能丢下公公婆婆不管。”
英子姐的所作所为和她的善良,委实令我感动而敬佩。
闲谈时我问英子姐有啥困难没?英子姐掠过一丝幸福的微笑,她说:“现在政策好,俺有低保,政府啥也管,吃喝不用愁。这不镇上给俺盖了羊舍,还送了几只羊,趁现在身体好,再打打零工早点把欠的钱还上。”
临走时,我偷偷地将一千元钱塞在被子下面,我知道英子姐的性格当面给她肯定不会收,钱虽然不多,这是我的一份心意啊。
今年春节,英子姐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说,她把所有的欠款都还清了,还剩了几千块钱;她还说明年争取脱贫,给政府减轻负担。我不难想象英子姐此时此刻喜悦的心情。是啊,在共同致富的康庄大道上,有党和政府的帮扶英子姐不会掉队,我相信英子姐今后的日子苦尽甘来一定会越来越红火,像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
2022年2月7日写于东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