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白云，你就是周吉祥同志啊，怎么这么年轻？”
　　 周吉祥和刘有福傻眼了，暗道这怎么还有个女同志？
　　 “白云同志是英语翻译。咱们这条防线上能说一口流利英语的怕是只有她一个了。我知道你俩是怎么想的，我也想给你们换个男的，可是咱们国内也缺这样的英文翻译，仅有的那些人才，现在都顶在岗位上抽不开身，而对敌宣传工作又必须立刻有效地展开。没办法，只有委屈白云同志了。”教导员说。
　　 “不委屈，别瞧不起我们女同志就行。周吉祥，你还没跟我握手呢。”
　　 周吉祥傻愣愣地站在那不知所措，五班长刘有福踹了他一脚之后说：“你还没人家女同志大方，都是革命同志，握个手咋了？你就当她是你姐妹。”
　　 “白云同志你好，俺，我是周吉祥。”
　　 周吉祥的手和白云的碰了一下，随后就像摸到火炭一样迅速把手缩了回来，那副模样把白云逗得咯咯直笑。
　　 众人熟悉之后，清点了携带的设备。包括一个高音喇叭，一套播音设备，一台手摇式发电机和电线，这些设备分别背在几个人的肩上。除此之外，几个人还要携带自己的武器和简单的个人用品。因为白云是女同志，大家照顾她，只让她背着一个背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行人向着1连所在的537.7高地走去。
　　 嗵，嗞。
　　 照明弹一颗接一颗地升起，探照灯雪亮的光柱来回扫荡着，将537.7高地面对美军的一侧照得亮如白昼。这场景把周吉祥一行人惊呆了，赵海臣小声问刘有福：“什么情况，难道美军要进攻？”
　　 刘有福摇摇头说：“不清楚，先看看。”
　　 刘有福安排敌工组的人躲在安全处，他和周吉祥留在原地观察。
　　 “吉祥，我回坑道去通知连长指导员他们接应咱们，你留在这保护敌工组的同志们。”
　　 “班长，俺去！”
　　 “别忘了教导员交给我们的任务是啥！服从命令！”
　　 刘有福借着照明弹亮度减弱和探照灯扫过的间隙，飞快地冲了出去。他利用弹坑、战壕、岩石和照明弹，探照灯造成的阴影变化隐藏身形，忽快忽慢地向坑道口摸去。周吉祥藏在一块岩石后面，瞪大双眼盯着班长的背影。
　　 有人在拽周吉祥的衣角，他回头一看，只见白云趴在他旁边。白云的左手拿着一根一头粗一头细的“管子”，看样子是要把“管子”递给周吉祥。
　　 “白云同志，快回去，这危险。”
　　 “周吉祥，这是我们组长让我给你的。这是单筒望远镜，老古董了，是赵组长的传家宝。据说是北洋水师的管代用的，这样拉开就能用。”
　　 周吉祥接过单筒望远镜。纯铜手工打制的古董望远镜沉甸甸的，不过镜片保存得很好，通过望远镜看去，视野猛然清晰了许多。
　　 “小周，你班长呢？”
　　 “他先回连里找人接应咱们，就快到坑道口了。你快回去趴好别动，替我谢谢赵组长。”
　　 白云哦了一声，慢慢后退了一些。不过她没回到安全处隐蔽，而是趴在周吉祥身后，双眼眨都不眨地盯着周吉祥。
　　 美军阵地上，贝尔披着伪装趴在克拉克上尉身边，手里端着高倍望远镜，身边放着一把春田M1903A4式狙击步枪。用克拉克上尉的话来说，贝尔通过了考验，可以成为狙击观察手和狙击学徒了。克拉克上尉理所当然地成了贝尔的狙击战术教官，那个2号的称呼已经废弃，贝尔又可以叫贝尔了。
　　 “发现什么了？”
　　 “报告教官，什么也没发现。”
　　 “再仔细看看，你要是再没什么发现，那只老鼠就要溜回洞里了。”
　　 “什么，教官你是怎么发现的？”
　　 “贝尔，其实你只要认真起来也能发现他。想想我跟你说的那些辨别目标的方法，再跟眼前的战场对比一下你就会发现的。你很聪明，也很有天赋，只是太不认真了。别总想着海滩上的漂亮姑娘，想想别人的生死取决于你的食指，这感觉是不是很爽？快看，那只老鼠动了。”
　　 贝尔顺着克拉克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终于在信号弹和探照灯交错的光影里，看到了一个敏捷的身影。
　　 “教官，为什么不开枪呢？”
　　 “耐心，一个合格的狙击手需要超乎常人的耐心。”
　　 “他进洞了，动作真快。”
　　 “嗯，是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兵。通知后面的迫击炮和重机枪做好准备。”
　　 “是，教官。”
　　 贝尔答应一声，随后抄起了步话机。
　　
　　 六
　　 照明弹的发射密度逐渐减少，志愿军的阵地上出现了短暂的黑暗期。只有克拉克和贝尔心里清楚，这不是因为照明弹不足，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教官，他们出来了。在这、这、这、还有这。”贝尔在地图上点了几个位置，克拉克满意地竖起了大拇指。
　　 “教官，他们要干什么？”
　　 “进入预设阵地，为明天的狙击做准备。今天白天，我们两个让他们吃亏了，他们要报复咱们两个。贝尔，你以后可千万别当俘虏。”
　　 “为什么。”
　　 “因为狙击手不享受战俘待遇。”
　　 砰！砰！砰！
　　 沉闷的枪声接连响起，美军阵地上的探照灯应声而碎。克拉克抄起步话机喊道：“照明弹，齐射！炮火按预定目标实施覆盖。重机枪准备，我向哪里开枪，你们就向那里射击！”
　　 嗵、嗵、嗵、嗵！
　　 大地再次被照得一片雪亮，炮弹接二连三地从空中落下。贝尔借着照明弹的光亮发现了几个身影，他兴奋地端起狙击步枪。
　　 “教官，我准备好了！”
　　 克拉克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狙击步枪转向另一个方向，那是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地带，克拉克的目光通过瞄准镜盯住了一块岩石。
　　 “教官，他们在快速机动。上帝，他们在干什么，怎么不往回跑。难道他们就是为了将探照灯打灭？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呀！”
　　 “贝尔，射击！”
　　 “是！”
　　 呯！
　　 “哦该死的，他竟然躲过去了！”
　　 呯！
　　 “哦该死的，难到他跑得比子弹还快！”
　　 砰！
　　 哒哒哒！
　　 美军的重机枪手忠实地执行了克拉克的命令，贝尔往哪打，重机枪手就向哪里集火射击。口径12.7MM的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弹痕，那些弹痕交织在一起，就成了一张恐怖的火网。
　　 克拉克没有阻止贝尔的喋喋不休。就在探照灯被打灭的瞬间，克拉克对自己原来的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难道这些中国人并不是要提前进入预设阵地，而是为了吸引我军火力，从而达到掩盖其他行动的目的？”
　　 凭着直觉，克拉克把枪口对准了那个方向。
　　 “我说过，狙击手要有一颗冷酷的心，也要有超乎寻常人的耐心。但同时也得有敏锐的判断力，能够冷静果断地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这些，如果你真的在那的话。”克拉克自言自语。
　　 “小周，你为什么不打。他们在打咱们的同志，你不是枪王吗，你快开枪啊！”
　　 “赵组长，把白云同志拉下去。如果她再敢不听指挥、暴露目标，我将执行战场纪律！”
　　 “你，你不配当英雄，不配枪王的称号！”白云怒道。
　　 “白云，这是战场，你必须服从命令。下去！”赵海臣一边说一边将白云拖去了安全处隐蔽起来。
　　 其实赵海臣对周吉祥引而不发的做法也非常不理解。在他看来，那些同志们是在用生命为敌工组赢得进入坑道的时间。这时候就应该快速通过封锁区进入坑道。可是不知为什么，周吉祥既不开枪也不带着大家进坑道，这不是把战友们争取来的宝贵时间，都白白浪费掉了吗？
　　 赵海臣终于忍不住了，他来到周吉祥身边小声问：“小周，为什么我们不去坑道？”
　　 “对面有美军的冷枪手。”
　　 “在哪？”
　　 “你看不到，他正瞄着咱们呢。”
　　 “那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俺也没看到，但俺知道他就在那。”
　　 “小周，战友们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浪费。要不我先带个人趟趟路，要是没事，你带其他人跟上。”
　　 “不行，在这你得听俺的。”
　　 “我职务比你高，你必须服从我指挥。现在，我命令你按我说的做！”
　　 “教导员给俺的命令是，万无一失地把你们和设备护送到1连。在你们安全进入坑道之前，俺只执行教导员的命令，其他命令无效。”
　　 “你！你要急死我呀这是。”
　　 呯！
　　 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那是莫辛甘纳步枪发出的。周吉祥眼前一亮，他扭头对赵海臣说：“赵组长，让大家做好准备，一会我说跑，你们就使劲跑。”
　　 “啊？哦哦，好！大家准备，把设备都背好，碍事的东西都扔掉，快！”
　　 贝尔中枪了，他仰面栽倒在地，手中的狙击枪甩出去很远而且撞在了石头上。贝尔安静地躺在地上，他瞪大双眼看着天空，然后等着剧痛和窒息感来临的那一刻。可是他躺在地上足足三分钟，也没等来死亡的感觉，倒是后背被石头硌得很疼，让他忍不住叫出了声。
　　 克拉克回头看贝尔，叹了口气说：“你没事，你的狙击枪替你挡住了子弹，快起来继续战斗。”
　　 “教官，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我肯定是中弹了，我的后背疼得厉害，中国人把我的脊椎打断了。”
　　 “世界上还没有会拐弯的子弹，即使有也不会找上你。因为那颗子弹觉得，打死一个胆小鬼是件很丢脸的事。快起来，检查你的武器，然后接替我盯着这个方向。”
　　 克拉克趴在了贝尔原来的位置上。架好枪之后，他对着周吉祥所在的方向小声说道：“如果是我判断错了，你根本没在那，那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可如果你一直在那，那么你将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我相信你在那，因为我能感觉到你。好吧，咱们一会见。”
　　 呯！克拉克的枪，响了。
　　 周吉祥猛地收回了单筒望远镜。他发现，美军阵地上打出的这一枪，和之前那几枪完全不一样了。
　　 “赵组长，同志们，跑！”
　　 赵组长拉着白云就跑，其他人紧随其后。而周吉祥则冲出交通壕，在距离交通壕十几米远的地方快速跃进。
　　 “周吉祥，快回来！”白云急得大喊。
　　 “快跑！别管我！”周吉祥答道。
　　 赵海臣拽着白云拼了命地向1连的坑道跑去，另外几人虽然背着设备，但速度却一点也不慢。
　　 突突突，哒哒哒！
　　 1连阵地上的一处火力点突然开火，密集的弹雨打得克拉克抬不起头来。紧跟着，从坑道里冲出几个战士，他们迅速接近敌工组，然后连拖带拽地把他们送进了坑道。
　　 咻，咻咻！
　　 哨音就是命令，周吉祥敏捷地跳进一个弹坑，躲在一块岩石后面架起了步枪。他要在这打阻击，掩护那些吸引火力的战友们撤进坑道。他知道，他的班长也在那些战友当中，因为那扭转局面的一枪，就是班长打的。
　　
　　 七
　　 猛烈的炮击过后，对面再没有子弹打过来。克拉克变换了位置，然后探出头去。
　　 照明弹已经停了，这回是真的把E连的存货都给打光了，双方的阵地都被黑暗笼罩。不过这对克拉克来说，并不算什么坏事。
　　 “贝尔，我们去预设阵地。”
　　 “教官，我的枪不能用了。”
　　 “那就去找哈德逊上尉再领一把。给你二十分钟，你可以带点吃的喝的，因为这一去要一直等到天亮。”
　　 “哦上帝呀，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让你这样折腾我。”
　　 “快去！”
　　 贝尔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走了。
　　 克拉克举起了望远镜。夜色很浓，天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微弱的星光根本不足以将大地照亮。已经是后半夜了，无论是志愿军还是美军都累了，刚才还打的热火朝天，现在却安静得出奇。
　　 1连坑道内。连长王富国把白天的战况仔仔细细地说给周吉祥和五班长听。听完之后，刘有福和周吉祥同时皱起了眉头。
　　 “怎么，有啥不对的吗？”连长问。
　　 “对面来了个厉害的家伙，应该是个神枪手。”周吉祥答道。
　　 “对。他们有两个狙击手，一个像是个新手，一个却很难对付。我是抓住机会打了那个新手一枪之后，才把那个不好对付的家伙给调了过来。不然，小周他们根本动不了。如果动了，那就全完了。”刘有福说道。
　　 “今晚同志们打得很英勇，也很机智果断。虽然也有伤亡和损失，但最主要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小周的表现尤其突出，口头嘉奖一次。咱们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吃了亏不找回来这不是咱们的风格。大家说说，该咋办？”
　　 “连长，这都后半夜了，眼看着离天亮也没多久了。俺想趁这会出去埋伏好，只要他敢来，俺就跟他较量较量！”周吉祥说。
　　 “连长，我跟小周去。”刘有福说道。
　　 王富国和指导员商量了一下，又把各班长叫来布置了一番之后，这才对周吉祥和刘有福说：“十分钟准备，之后按计划实施。”
　　 “是！”两人齐声回答。
　　 周吉祥把单筒望远镜还给了赵海臣。
　　 “小周，你留着用吧。”
　　 “赵组长，俺用不惯这个。谢谢你了。”
　　 “小周，多加小心啊。”
　　 “知道了，那俺走了。”
　　 周吉祥刚刚转身，就听身后传来白云的声音。
　　 “周吉祥，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你。”
　　 “没事，俺说话也有不对的地方。那个，俺走了。”
　　 周吉祥刚一转身，又掉过身来到白云面前。他从口袋里抽出赵玉坤送给他的钢笔递到白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