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养的狗下过崽了吗？我问老伴儿。
　　 下过啊！不过，我对它实行的是计划生育，根本不让它乱来。
　　 哈哈，我一个劲儿地爽笑，笑得她有点莫名其妙，她便惊讶地说，真是纯洁的笑、纯洁的笑啊……
　　 为什么？
　　 你觉得狗喜欢下崽吗？每一次下崽，都意味着又一次离别。我们家的狗狗有次一窝就下了五条，不等满月全被人逮走了。我亲眼见到它啊痛苦得流眼泪了，几天几夜都不吃喝，还哼哼唧唧地到处找寻它们。像那种老一点的狗怀孕下崽，说不定还更危险，要了老命都有可能。
　　 有这么可怕吗？你把人类的计划生育运用到狗身上了，真有你的……
　　 不但要节制它怀孕，还要让它优生优育。狗像人一样，哪个小时候不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就拿那条老黑母狗来说吧，它应该是祖母级别的了吧？要是它父母还健在的话，就忍心让它久居在垃圾场里生活，怀了孕都得不到好好保养吗？得了那么严重的皮肤病，都没人为它及时救治……我也是女性，也是为人母的人，很能理解它的心情，并可怜它的生存环境。所以我家的泰迪，每次要做种了，都会给它找个身体强壮、看上去不是那种邋里邋遢的公狗与它交配，至少下出来的狗崽基因要好些吧！
　　 为力证她说的此言不虚，她又给我讲起了那条黑母狗另外的一桩事。
　　 我们楼上一年前搬来了一户邻居，没有女主人，只有一个“变态”的男人与一条公狗住一起。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又插话了，变态男是什么意思？
　　 你听我往下说嘛。我是说那男人的行为变态。他家养了条“金毛”狗，他竟然纵容它为所欲为，直接让人接受不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条金毛很凶猛，一发起情来，我们住在楼下的人都能听到。反正每晚他那屋里狗都会发出按耐不住的哼唧哼唧的声音，碰得桌椅板凳直响。有一天，他居然故意把它赶到垃圾场附近去，金毛老远就闻到了黑母狗的气味……那天晚饭后，我正在那周围散步，只见那金毛挣脱了绳索，直奔场地内的黑母狗而去，黑母狗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一个劲儿地嗷嗷直叫。场地上另外一条黄狗本想以身保护那黑母狗，不料体型太小，直接被它咬扒下了。
　　 过了不久，我就见那可怜的黑母狗肚子隆起来了……从那以后，我就不拿正眼看那个养金毛狗的男人了，觉得他自私透顶，简直太可恶了……
　　 哈哈，见她那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表情，我觉得有些好笑，纯粹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嘛！你这是替古人担忧。说不定金毛的到来，正是黑母狗所需要的呢！我调侃地说道。
　　 给你说再多，你都不懂。她怼我一句，把我怼得哑口无言。
　　
　　 五
　　 大约过了三四天后的一个早上，在我们羽毛球打结束的时候，老伴忽然问我有没有时间，我很诧异，便笑问，有什么好事要找我？
　　 先说你有没有时间，今天之内，不然我就不说下文了。
　　 有。听你吩咐。我说。
　　 我已经给那个黑母狗买了止痒的药，还给它买了火腿肠，它怀孕了需要营养。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今天下午就陪我去一下垃圾场，我想把药直接给它搽上，不能再拖了，不然……就不好了。
　　 那好，我陪你。沾你的光，我也顺便做点善事。
　　 我们相约到了垃圾场里面后，却傻了眼。那看场子的男人说，黑母狗昨天就没回来了，怕是不会再回来了。但老黄狗还卧在门口，对我们的到来，它根本不作任何搭理。刚才在门口的时候，我还见状给老伴开玩笑说，你看它作为老公守在门口，为怀孕的妻子把着门，够称职的了吧！老伴回答我，狗是有情有义的动物呢！
　　 老伴的心情一下子失落了，而且失落得难以言表。等平复了心情之后，她与那男人攀谈了起来。你估计它会去哪儿呢？
　　 难说。也许被人家打去吃狗肉了吧。这也说不准。过了一会儿，那男人望望门口，又望望整个场子，它跟我时间太长了，我们一直都没分开过。它比那条黄狗忠诚……
　　 听到“忠诚”两个字，我忍不住插话了。那条黄狗也挺忠诚啊！前几天，它和黑狗到了桥下，黑狗不走，它不走。黑狗要走了，它就在前面带路，像个卫士一样地保护着它。
　　 大伯，你还认识我吗？老伴已经意识到眼前的这男人好像并没把她认出来，便有意提醒道。
　　 他先望望她，又望望我。望我大概是想找到肯定她的理由吧。从他的表情看，显然还没找到。
　　 以前你是不是住过刘家营小区？
　　 他又望望她，这才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在那儿住过好几年的。老伴死在那儿了……他的眼眶擒满了泪水，声音也有些嘶哑了。
　　 见此情景，老伴欲岔开话题，说道，这条黄狗，好像是自己跑来的啊。
　　 是它自己跑来的。到底是长大了才来的，不像那条黑狗是我们把它养大的，相比之下，它更乖些。男人的情绪有些恢复，大概是想到了“他乡”遇故人不易吧，主动给老伴说起了他生存的路线图。在刘家营小区，我们住了有三四年，后来我一个人又搬了几处家，给人家看过门，扫过街，当过挑夫……现在人老了，才来这场地上给人守场子，有些人不自觉，把建筑垃圾拉来乱倒，没一个人守不行。
　　 天黑了，我们走出了单身汉男人的家门。那条黄狗是不是很老了？老伴最后这样问那个要与我们告别的男人。
　　 它是很老了，却随时都让着黑狗，走哪儿去都要照顾它。这下黑狗不见了，它一下子就孤独了。
　　 来到门口，老伴把带来的火腿肠喂给黄狗，它既不拿正眼看我们，又不闻一下那火腿肠的香味，弄得我们很是尴尬。
　　 我不知道，尴尬岂止是我们这些人，还是应该有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