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一听这话，假装不满地嚷道：“你们这保密工作都赶上保密局了，各罚一杯！”
　　 性格直爽的张玲玲咯咯一笑，说：“谁叫你当初不留在北京？要不然，战友们串个门容易得很。你偏偏要跑到山旮旯里来，连我这朵鲜花都攀不上你的高枝，难道嫂子是月亮上的嫦娥？现在战友们天各一方，通讯条件有限，很多人都联系不到了。”
　　 玲玲的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都知道李明远和张玲玲有过一段罗曼史。
　　 李书记有心介绍汤兰英就在镇上的情况，将目光投向李明远，见李明远面有难色，于是一句不提。李明远没理李书记，是担心妻子多心，无端惹出麻烦来，便频频举杯。几个战友边絮叨边喝酒，不知不觉喝高了，连张玲玲都有了些醉意。到了这个时候，欧部长还缺着席，李书记的心里泛起了嘀咕。他到办公室打电话，让派出所的小吴开车把李明远送到供销社，其他战友安排在镇上的招待所里。
　　 远处的公鸡叫一遍又一遍。粮店那里据说发现了石油，已经钻探了个多月，那夜机器还在轰鸣。李书记将战友住宿逐一妥处后，听着那些动静，打开窗看着沅古坪的夜景，思索着当地未来的发展，直至夤夜时分才上床入眠。
　　 当李书记一觉睡醒，食堂的饭刚熟。他坐在食堂里的椅子上左等右等，几个战友迟迟没来。他实在等急了，正要去找，派出所的小吴走进食堂说，欧部长早下红土坪训练民兵去了，从北京来的战友赶火车，也早走了。但他们走时给李明远留了一封信，让李书记转交。李书记见事已至此，只好作罢。
　　 李明远拿到信后，一看是张玲玲留的。信中写道：
　　 明远，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真应了一句古话“有缘千里来相会”。说有缘却无份，高兴的同时，失望与痛苦也随之而来。幸好这样的情绪经历了很多年，我已经变得坚韧多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情窦初开懵懂的姑娘了，是你让我成熟了许多，谢谢你！
　　 我知道你的苦衷，你艰难割舍了我俩的海誓山盟，选择了完成战友的重托，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战场上战友的生死相托比山重，换作是我，我很可能也会这样做！
　　 如今，我看到你已经开枝散叶，我放心了，也死心了！
　　 我走了，衷心祝你们幸福！
　　 李明远看完信，心里五味杂陈。
　　
　　 四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李明远一家人终于等来了天大的喜讯，大庸城里的房子有了，汤兰英也有了对口单位。乔迁之日，领导同事都来相送，弄得大家难舍难分。
　　 李明远取笑妻子：“怎么？又舍不得离开了？要不，外孙打灯笼——找舅（照旧）？”
　　 兰英笑着给了李明远一拳。
　　 众人哈哈大笑。
　　 李香到大庸城后，择机央求妈妈，让爸爸把李伟转学到城里来。兰英依了女儿，对明远说了李伟转学的事。
　　 明远很反感地对妻子说：“拉关系？不好吧。”
　　 兰英不解地问：“转学，很正常，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又不是贪污受贿？”
　　 明远说：“那还不得拉下脸求人帮忙？要去你去！”
　　 兰英有些恼火，气道：“我去就我去，谁叫香儿没爸！”
　　 明远一听这话，心顿时软了，犹豫不决。
　　 兰英接着激道：“李伟不是你的亲骨肉，你不上心也就算了，我是替香儿求呢，明白不？谁叫他俩关系铁！我打着你的旗号去，准成事儿。”
　　 明远说：“正因为他们关系铁，趁早断了联系，免得早恋，影响学习。”
　　 兰英不以为然地讲：“早恋？还都是小孩儿，懂啥？小伟很乖，等他长大了，巴不得他能当我家女婿！”
　　 明远陪笑道：“想得这么远，原来你都计划好了？”
　　 但他话锋一转，说：“不许去！”
　　 兰英本来暗喜，却见明远翻脸比翻书快，便讥讽道：“就晓得你舍不下你那张老脸！那你自己去给女儿解释，看她能饶了你？”
　　 明远嘿嘿一笑，说：“剃头挑子一头热，李伟爸妈都没有表态。”
　　 兰英急忙回道：“这种好事打起火把都难找，我问过，他们早就同意了。”
　　 明远又讲：“学校就靠苗子好的学生提高升学率，你这么干是挖人家的墙脚，影响多不好！”
　　 兰英把眼睛一瞪，回怼：“喊你办一回事，你就上纲上线。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干脱身。我就不信了，少了张屠夫，就会吃带毛猪。”
　　 明远笑笑，不作声。
　　 李香见妈妈帮不了忙，又亲自向爸爸软磨硬泡，李明远就是不点头。李香见状，多年的委屈终于蹿上了头，歇斯底里地爆发了，和老爸大吵一架。事后，深感自责的李明远去了一趟沅古坪镇司法所旁，坐在车里望着三中抽了好几支烟，最终却没有走进校园。不知内情的李香一气之下，出国深造。一年后，兰英随女儿陪读，母女俩相互取暖的情景和昔日何其相似。
　　 那些年，李伟给李香和她妈妈都写过信，总是石沉大海，也没有接到李香的来信。渐渐地，李伟也就放弃了。
　　 光阴荏苒，李香磨去了身上的许多棱角，已为人妻为人母，且有了公司。故土难离，爸爸望眼欲穿，又从同学口中得知了李伟的近况，李香决定回国，顺道考察。兰英早思夫心切，知道女儿的决定后非常高兴，提前订好了机票。
　　 下了飞机的李香一行人，转乘客车，时间已是黎明。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李香一行人终于到了沅古坪镇上。
　　 东边泛出来的阳光显现着孩子般的朝气，将整个沅古坪照耀得格外明亮。路边菜地里的、田里的、山岗上的、山坳里的油菜花儿正招展着金灿灿的身姿，散发出来的芬芳弥漫在清新的空气里，令人心旷神怡。
　　 李香一行人一边赏景，一边议论。公司财务主管陈阿珠，对李香的儿子苏学恺提起了沈从文的《边城》。李香的丈夫苏鸿锦谈到了罗鸿玉的《芙蓉镇》，李香的女儿苏琳娜向兰英打听着外公的住处。李香时而插话，时而沉浸在回忆中，心里感慨道，变了，大变样了，往日的痕迹不多了。
　　 面对小镇上物非人非，李香有些疑惑，李伟，早通知你了，可是你在哪儿？
　　 殊不知李伟此时在荷花机场，正扶着病后康复的李明远缓缓走下舷梯。他俩能够凑到一起，也许是冥冥中的注定。
　　 当年，李香一家人走后，李伟考上了警校。他一毕业就恰好分配在李明远所在的单位，成了李明远最得力的助手，而且还是李明远退休后观光归来接机的不二人选。
　　 李明远退休后，表面上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但他的内心很郁闷。妻子和女儿都没有回国，始终是李明远的心病。
　　 唯一让李明远高兴的，就是参加国庆节天安门升旗。每年只要临近国庆节，李明远都会提前去北京，先会会战友，等待着激动人心的好日子到来。国庆节一过，李明远必回红土坪老家，说乡下的空气好。
　　 这次晚归，是李明远的身体欠佳，在北京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所以挨到了翌年来春。
　　 每逢李明远返回，接机就成了李伟“最荣幸”的任务。按李明远的话说，换作其他小子来接机，他看不上。李伟也乐意为李明远效劳，里面的原因不言而喻。
　　 李伟早接到了李香即将归国的消息，双方约定在沅古坪镇上见面。李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一定要让李明远父女俩解开心结，冰释前嫌，重归于好，毕竟血溶于水的亲情谁也无法代替。
　　 但是，李伟怕李明远知道女儿的消息后，激动坏了，所以暂时保密。
　　 下了飞机后，李伟编了一个理由，用车把李明远送到了沅古坪镇上。李明远一下车，就要去见李书记，李伟却哄着他走进了一家旅馆。李明远边走边不满地问，搞什么名堂，李伟只好一再地连哄带骗。两人到了二楼一门口，李伟敲开了李香的房门。
　　 李明远陡然见到了从天而降的女儿，不禁瞪大了眼睛。
　　 李香满怀歉意地喊：“爸——”
　　 李明远嗫嚅着嘴唇对李香点点头，又望着满屋子的人，一时语塞。
　　 兰英激动地对明远说：“香儿喊你，你也不搭理？”
　　 明远微笑着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兰英将众人向明远逐一介绍，屋里顿时笑声朗朗。
　　 异常活跃的琳娜趁机提出照全家福，众人响应，一起来到了油菜花前，拍下了许多珍贵的照片，田野边处处洋溢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但李明远一想到天国的谷中海，他的笑容就有些勉强了。
　　 知夫莫若妻，兰英默默地陪在李明远身边，望着大家嬉闹。深知战友情结的李伟也站立一旁，看着令他由衷敬重的铁血柔情老军人……
　　 （原创首发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