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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唯一证人(小说)


作者:潘绍龙 白丁,21.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904发表时间:2022-06-03 09:58:48
摘要:主人公况有才是一起船舶碰撞事故的直接目击者,由于没有及时向法官告知事故真相,致使其长期陷入痛苦之中。在经过诸多变故以后,况有才最终战胜自己,作为唯一证人在法庭上勇敢揭露了事故真相,从而使自己的良心得到救赎!


   临近十二点时,况有才才被最后一个叫到休息室。在核对完况有才的身份以后,年长的法官又简单作了自我介绍。况有才记住了那位年长的法官姓程,年轻的法官姓孙。
   “希望你如实回答我们的提问,如果捏造事实、作虚假陈述,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听清楚了吗?”程法官严肃地看着况有才。
   “清楚,捏造事实、作虚假陈述,要承担法律责任。”
   “你在这条船上工作多长时间了?”
   “一年半。”
   “对船上船员的情况熟悉吗?”
   “不十分熟悉,因为我只是一个做饭的。”
   “对这条船的航行情况熟悉吗?”
   “不熟悉,我只负责做饭。”
   “三天前,这条船从镇江往南京方向航行的过程你熟悉吗?”
   “不熟悉,我只负责做饭,从不管航行方面的事情。”
   “三天前的那个早晨,这条船上发生过什么事情你清楚吗?”
   “不清楚,当时我在睡觉,睡得死死的。”
   “最近三天这条船上出现过异常情况吗?”
   “不清楚,除了在厨房做饭,我从不过问其他事情。”
   ……
   “希望你回去好好想一下,这不是件小事,是涉及四条活生生人命的大事。”这是程法官留给况有才的最后一句话。
   整个调查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在此过程中况有才一直低头看着自己油腻腻的手掌心,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但是,在签完字准备离开时,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两位法官,俩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不易觉察的愤怒和焦虑,仿佛他们已经猜透况有才的心思,知道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五天以后,麻仁贵在南京将“宏运号”转卖给一位浙江老板,全船船员也就地遣散了。
   “老话说了,没有翻不过去的山头,也没有淌不过去的河,一切关键在于你能不能坚持。你们看,我麻仁贵不是坚持过来了吗!”在全船吃散伙饭时,麻仁贵端起一杯白酒,涨红着只剩下一张糙脸皮的瘦脸,得意地对大家说着,然后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看着麻仁贵得意忘形的样子,况有才有如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突然想起家乡里的一句古语,脸上无肉,必是怪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做了丧尽天良的坏事情,绝无好下场。内心里,况有才恨恨地诅咒道。
   话说回来,其实当初况有才之所以犹豫着不愿到“宏运号”上当厨工,正是忌讳麻仁贵这张无肉的瘦脸。
  
   四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回想那件人命关天的大事情发生以后自己的所作所为,再联想到在自己身上突然出现的一连串变故,还真的像在一一应验这句古老谚语似的。坐在房前的场坝上,看着自己残疾的左胳膊,每每想到这句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古老谚语,况有才就禁不住心里直起鸡皮疙瘩。
   冬日的阳光和煦地照耀着房前的场坝,也照耀着况有才蜷缩在竹躺椅上日渐瘦削的身子。远处原本黛青色的山峦和层层叠叠的农田,在飘忽的淡紫色雾气的修饰下,竟然幻化出各种各样的惟妙惟肖的图像,有的像一幢摩天大楼,有的像一座彩虹卧波的长江大桥,还有的像一条带着风声疾驰而来的巨轮。枯水季节,场坝下面的小溪已失却了往日的喧嚣,此刻像一条被人遗失的碧绿色缎带般,从远处蜿蜒而至,又从眼前婀娜而去,若有若无地隐没在更远处淡紫色的雾气中。这时节即使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也没办法看到那一溜黄灿灿的江水,唯有那一丝淡淡的略带甜味的土腥味仍是那样清晰、真实。
   年迈的父母佝偻着身子,相挨着坐在屋子前面条石垒成的石阶上。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了,即使隔得最近的邻里乡亲,也幻化成他们脑子里的模糊记忆,此时此刻,初春慵懒的太阳光俨然成为他们唯一的依托和企盼。
   只要有太阳的日子,残疾的儿子和年迈的父母,各怀各的心思,就这样相对无语地在屋子前从早晨直坐到晚上。但是这天父亲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三月了吧?”
   况有才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四周,没有其他人,就接过父亲的话:“是的,三月了。”
   “太阳也一天比一天烈了。”父亲说。
   “是呀,得减点衣服了。”况有才说。
   “秀春下地里去了吗?”父亲说。
   “是的,苞谷秧子长虫子了,得打点农药灭灭。”况有才说。
   “孙娃子都上学去了?”父亲说。
   “是的,上学去了。”况有才说。
   “让他们好好读书。”父亲说。
   “好的,好好读书。”况有才说。
   “有才,你到屋里将烟杆拿给我,不知怎的,今天特别想吸两口。”父亲说。
   “好的。”况有才答应着,猫腰进了屋子。
   父亲吸了一辈子叶子烟,大前年因患肺气肿,就自己将烟戒了,但用竹节做的烟杆和小半捆烟叶却舍不得扔,仍用油布严严实实地包着挂在堂屋的墙壁上。况有才费力地将油布包取下来,用碎布将粘着一层薄薄烟油的烟杆擦拭干净,又抽出一片仍然金黄、焦脆的烟叶,小心地卷成喇叭状,然后插进烟杆的铜嘴里面。他记得小的时候经常帮父亲做这件事,现在多年没做,竟感觉异常生疏了。
   况有才蹲下身子,费力地擦着火柴,小心地为父亲点着烟,然后像个乖巧的孩子般静静地站在旁边。父亲嘬着烟嘴,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眯缝着眼睛,凝神屏气地看着从干瘪的嘴唇里缓缓吐出的那缕青烟,在初春的阳光里不断幻化,最后慢慢地消失。
   “你有心事呐?”在一卷烟抽去小半截后,父亲问道。
   “是的。”况有才小声答道。
   “在船上时揣上的?”父亲问。
   “是的。”况有才答道。
   “是亏心事?”父亲问道。
   况有才斟酌了一刻,缓缓答道:“算是亏心事吧。”
   父亲皱了下眉头,额头上的皱纹在突然间像松树皮般变得又密又紧。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那你不应该憋着,憋久了,迟早会憋出毛病的。我老了,你可以不管,但你自己、你媳妇和儿子、女儿你不能不管。”
   “——”况有才低下头,突然感觉一时语塞。
   ……
   况有才感觉这天剩下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好不容易捱到红彤彤的太阳像个盐蛋黄般慢慢沉入西边青灰色的山峦背后以后,才看到三个子女有如三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般,沿着被夕阳浸染成红色的小溪,一路欢快地蹦跳着往家里走来。虽然隔得远,但从那身形上况有才仍看清走到最前面穿黄色棉衣的是老三,中间那个穿红色棉衣的是老二,而最后面那个穿蓝色棉衣并一直与那只小花狗逗乐的肯定是老大了。这只小花狗应该是隔得最近的杨延涛家的,不知怎的,每天三个孩子放学后从杨延涛家门口经过时,这小花狗都会蹦蹦跳跳地陪伴着三个孩子一直回到家里,然后再独自返回去。
   这天况有才虽然破天荒地满脸堆笑地迎接三个孩子回家,但是他们对他的突然变化显然感到不适,只是挤眉弄眼地朝他点点头,然后像三只小麻雀般叽叽喳喳地一块挤进屋里。
   况有才虽然有点失落,但在心里苦笑一声以后,仍大着嗓子朝屋里喊道:“芒娃子。”
   “啥子事?”老大从门框后面探出头。
   “帮我写封信。”况有才说。
   “写信?现在吗?”老大吃惊地问。
   “是的。”况有才说。
   难得父亲有求于自己,三个孩子都显得非常兴奋,一齐动手,眨眼功夫就将小方桌、凳子等搬到场坝上。由于没有专用的信笺纸,老大就在自己的作业本上小心裁下一张,然后握着笔,仰头静静地看着况有才,等待他吩咐该写的内容。
   况有才没有上过一天学,除了会歪歪扭扭地写自己的名字以外,十足就是个文盲,近四十岁的人了,从没给别人写过信,也从没收到过别人写给自己的信。今天这封信该写些什么内容呢?看着围在自己身边三个子女期待的目光,况有才窘迫得连脸都涨红了,恨不能有条地缝能够让自己钻进去。在斟酌了半天以后,况有才咬牙决定让老大在纸上写上“撞船那事,我知道”七个字。
   “不写收信人的姓名吗?”老大问。
   “不写。”脑子里虽然闪过两位法官愤怒和焦虑的眼神,但况有才仍坚定地说。
   “落款不写你的名字吗?”老大一脸困惑。
   “不写。”况有才咬咬牙,突然想起杨延涛家在春节前装了一部电话,还告诉自己电话号码,说有急事时用得着。于是急忙更正道:“不,将杨延涛家的电话号码写上,也将我的姓写上去。”
   “为什么写延涛伯家的电话?”老大问。
   “这你别管,写上就是了。”况有才的嗓音大了起来。
   老大急忙低下头,小心地将杨延涛家的电话号码和况有才的姓写在纸上。
   虽然不识字,但在老大将字条写好后,况有才仍将字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折成四折,递到老大的手里:“明天你请半天假,到镇上将这信寄出去。顺道告诉延涛伯,若有外地电话找我,让他喊我一声。”
   老大小心地将折好的字条放进书包的夹袋里以后,又抬头看着况有才:“爸,你总得告诉我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吧,否则这信没法寄。”
   况有才恼怒地瞪了老大一眼,寻思了半天,没好气地说:“就写江苏、南京、管船的法庭。就这样寄出去,至于收得到还是收不到,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此刻,在况有才的全部意识里,寄出去的这封信无疑是他挣脱折磨的最有效方式,至于这封信法庭能不能收得到以及能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他没有更多的考虑。毕竟两年时间了,他一直将这件并不光彩的经历捂在心底,这原本就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丑事。
  
   五
   时间缓慢地过去了十天、二十天,况有才虽然揣着一肚子矛盾的企盼,却一直没有等到杨延涛喊自己去接电话的消息。他在内心里想象,不定那件人命关天的大事情已经解决,法庭认为自己这封信已经不重要了,所以他们才没打电话过来。如果是这一结果,那确实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大好事,毕竟并非自己的刻意隐瞒导致这件事情无法查明和解决,因此自己也就无需为这件事情背包袱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况有才的心态和身体状况都有了明显的好转,不仅能够时常下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并且在做农活的过程中还会情不自禁地哼一些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得懂的川剧中唱词。
   然而,在六月上旬的一天上午,杨延涛的老婆冒着绵绵细雨急匆匆地跑到况有才家里,说半小时前接到一个外地打来的电话,要找姓况的。
   正坐在屋檐下剥蚕豆的况有才霍地站了起来:“真是找我的?”
   “方圆几十里只有你一家姓况的,不是你还会是谁。”杨延涛的老婆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高兴地说。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临到电话真的打过来了,况有才还是有点紧张。在犹豫了一刻以后,他只得跟着杨延涛的老婆慢慢往她家走去。
   杨延涛的老婆是个聪明人,在去通知况有才的过程中将电话挂了,让对方在十一点整再打过来,所以,况有才在她家的电话机旁没坐上十分钟,电话就响了起来。对方是个男的,说姓田,是那件人命关天的大事情的承办法官,昨天下午他收到一封没头没尾的信,结果就照着信中留下的电话号码打过来了。况有才突然记起以前在南京见过的那两位法官一位姓程、一位姓孙,现在怎么换成姓田的了,就试探着问道:“以前那位法官是姓程吗?”
   “你说得没错,那是我们的庭长。但半年前他到安徽调查这件案子时,遇到车祸,至今还躺在医院里,结果这件案子就由我承办了。”田法官说。
   “哦,哦。”况有才嘴巴里答应着,眼里就浮现出程法官那双愤怒和焦虑的眼神。
   “你说你知道那件撞船的事?”
   “是的,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当时我在船上。”
   “你在船上?哦,况有才,厨工。”电话那头,田法官显然正在翻看以前的材料,“那你能不能将船上的船员名字报几个我听听?”
   “可以,当然可以。”况有才几乎没作刻意回忆,就将全船十五名船员的名字全报了出来,有些船员有绰号的,他甚至连绰号也报了出来。
   “对的,全是对的。”田法官在电话里兴奋地说。停顿了一刻,田法官突然问道:“那以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呢?”
   “以前——”况有才虽然料到田法官会问这个问题,但临到回答这个问题时,他仍感到像做了一件亏心事一样为难。
   好在田法官好像已然猜透了他的心思,接着语气和缓地问道:“那现在你为什么要主动告诉我们事情真相呢?”
   “我晚上睡不着觉,老做恶梦。”田法官问的这个问题也在况有才的预料之中,所以回答也是实实在在的。
   “那你能将事情经过简单向我介绍一下吗?”田法官试探着问。
   “不,要讲,我就到法庭上讲。”况有才几乎是脱口而出。此刻他突然感觉自己已经霍出去了,既然准备将这件人命关天的大事情和盘端出来,那最好的地方唯独只有法庭,只有法庭才让他踏实、放心。
   “你愿意到法庭上作证?”田法官显然非常激动。
   “愿意!”况有才感觉自己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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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部关于良知觉醒的小说。良知是什么?良知是一个人做人的根本,是一个人的道德底线。故事讲述了在一次深夜航行中,一个叫况有才的人无意中目睹了一场撞船事故,船老板为了逃避事故责任,命令大家集体说谎,并很快将肇事船只变卖,解散了船员。小说的主人公因没有对前来调查案件的法官说出事故的真相,从而饱受良心的折磨。他带着沉重的心结回到家乡,在打工途中,遭遇意外,伤了一条胳膊,导致截肢。在一次次纠结和自我反省中,他终于鼓起勇气,走上法庭作证,陈述案情真相,让正义得到彰显,让肇事者受到法律的惩罚,让逝者安息,生者释怀,自己也经历了一次良心的洗礼和人格的升华。整篇小说结构严谨,故事情节生动饱满,一开始就设下悬念,让读者迫不及待一探究竟,对人物内心的矛盾冲突刻画得张力十足,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读完这篇小说,我想起了泰戈尔的一句诗:“我可以咬住舌头,缄口不语,但是,我们却不能使我的良知沉默不语。”一部充溢着浓厚人文关怀意识的小说,有很强的现实指导意义。推荐文友们赏阅。【编辑:亭上秋风】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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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亭上秋风        2022-06-03 10:04:40
  良知是人类最后的庇护所,法律固然重要,良知的存在和觉醒也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感谢老师带来的精彩故事,问好!
世间万事,皆有利我
2 楼        文友:亭上秋风        2022-06-03 10:16:13
  读完这篇小说,想到了嵇康在《卜疑集》里的一段话:“内不愧心,外不负俗,交不为利,仕不谋禄”。普通人能做到其中一条就很了不起了,能全部做到者,圣人也。
世间万事,皆有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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