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频频点头迎合，说对对对，是是是，表示理解。
　　 弟弟说得在理。他说得很慢，好像每句话都是直接从心中的夹缝，费力一丝一丝挤出来的，每个字都是压抑沉重的。
　　 这样，我进否水电局只得靠自己了。
　　 弟停停又缓慢地说：哥——，这事你别介意，你得理解我啊。就是求他，也不一定有用，恐怕也是白说，根本进不去！水电局，又不是咱自己的！再说他毕竟只是我的学生，非亲非故，他帮我也只是因为，我以前教他时对他帮助比较大。否则他认识我是谁呀。哈，是不是？哥你说？
　　 我轻轻地点头嗯一声，心里挺失望。我说，弟你放心，你说得很对。我完全理解！此事就此打住，你千万千万别有负担，就权当我没说。
　　 弟接着说：哥——，没有关系的话，要进去恐怕是太难了！几乎没有任何希望，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没有！你可能无法想象，这个难度究竟有多大。我那学生说了，才明白。我原来，完全想象不到进水电局这么难！
　　 他犹豫一下，才又斟酌着说：嗯——，哦——，呃——，交个底吧哥，这么跟你说吧，这次卿媛调进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是亲自打电话，给咱们一把手贾县长的。我的学生还悄悄透露说，现在要进县水电局，没有县委正书记或正县长的恩准，根本就没门儿！水电局是县上内定直接“冻结”“封存”的！任何人无权插手！就连副书记、副县长发话都不好使！哥，你别觉得你是水电专业本科，不管用啊！我这么说，哥你可别生气哈！这就是现实！我不是故意气你！你可千万……
　　 弟说到这停下了，僵在那里看着我，一脸的歉意。我故作笑脸说，弟你怎么了？这些我都明白，你可千万别有负担。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这事就这样，以后不提了。哈哈哈！弟你别为难啊！咱弟兄俩还用说什么？我边说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头。
　　 但是，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很失落，很失望。
　　 直想哭！
　　
　　 【七】
　　 我一直在复习专业课程。白天插空学，晚上加班学。工作、学习两不误。天天水电专业课本不离手，上班带着，在科室有空闲就瞄两眼；下班也捎回家，晚上继续学。成天累得疲惫不堪，脸色灰不溜秋的黄里发黑，眼圈总是黑的。
　　 后来，再见到弟媳，觉得她整个人都变得春风得意精神焕发，一派志得意满的新气象。看得出，她在水电局应该是混得顺风顺水。
　　 我去拜见费局长两个多月以后，也没等到他的音信。犹如石沉大海。又过些日子，实在等不及了，我再去找他。
　　 我进得局长室，问好寒暄以后，说明来意。局长说，还得等一等，再等等，我们在考虑。你别急。又说：我和你们单位的厂长是同学，我们俩一块在县委党校大专班学习过。回来等定下来了。我告诉他，叫他转告你。
　　 我说：这样……嗯——，这样……合适吗？
　　 我有些迷惑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说：合适合适，不要紧，你回去等吧。
　　 接着，我再次简单陈述了个人愿望，希望加盟水电局干一番事业等。他嗯嗯啊啊、未置可否，态度比较含混暧昧。感觉他诚意不太多、不够纯。
　　 我将信将疑地离开局长室。
　　 尽管，弟弟说了进水电局的艰难程度。但是，考虑到费局长并没一口回绝我，虽然态度有些模棱两可含糊其辞。但是，我总还抱有几分希望，虽然希望不一定大，事实上根本不知道成功的可能性究竟有几分。便一直这么悬在半空，够不着、又放不下。舍不得完全放弃，便抱着一丝希望一去再去。
　　 继续如此吊吊着，焦心、期盼、等待、忧虑、苦熬着。
　　 弟媳进水电局半年以后，出任局办公室副主任。这次，是弟弟弟媳去看望父母时，在爸妈家说的。
　　 再次大出我的意料。真是有些颠覆我的“三观”！
　　 听老同学说，水电局有许多大学生，还有不少大专、中专毕业生，有许多县级、局级的干部子弟。大专中专毕业生，大部分都在各乡镇水电所上班，进不了在县城的总局（水电中心）。不难想象确是人才济济。而办公室也有两个大学生，一个文秘一个管理专业，任秘书、干事，科班出身都没当上副主任。可是，弟媳这样一个初中肄业生，又是迟到的后辈晚辈，来三天不到黑就升职了。压他们一头。她怎么能够混得这般风生水起呢？
　　 很奇怪，我百思不得其解。
　　 以前也看不出，她有什么过人的水平能力。
　　 不知道，她的大学生同事们会怎么想？
　　 又过了几个月，还没有消息。我再一次去找费局长。
　　 他说：行，过一段时间，有一个新的变电站上马施工，你去指导指导。你回去等消息吧，云云。
　　 我为难地客套几句话，谢过局长便告辞了。不好意思长时间打扰他。心里空落落的没感觉。不知该把心放在哪里。
　　 他今天的话，不知几时能够“落地”？今天，似乎露出了一线光亮。他说的比较具体，似有一些真实感，是真的吗？
　　 回家后继续等待，更加努力地复习功课。没黑没白，不知熬了多少夜晚。人也早就熬瘦了。
　　 几个月来，我的情绪老在波动，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有时候想起来一阵儿挺高兴的，觉得有希望；有时又失望郁闷、思虑忧心。
　　 总之心里一直不踏实，有时候细想想，又觉得他的话似乎不靠谱，听起来好像是真的，可又觉得也像假的。亦真亦假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以后又专门去见过费局长几次。每一次他都有个说辞，皆有些模棱两可不易辨，云山雾罩雾里看花。
　　 就这样，满两年了，我也没去成。
　　 琢磨来琢磨去，费局长呢？也没直接拒绝我。可也始终没有明确说接受我。更没有正式的动作。两年里，就这样苦苦支撑、刻苦学习、想方设法、费尽心机，也没找到一个令他答应接受我、马上办理调进手续的有效可行办法。
　　 换言之，此事我说了不算，是完全被动的，整个是从属于他的指挥棒，由之全权摆布。
　　 思来想去，两年以后就没再去找他。始终也没接到他发给我的正式消息。等于是自行放弃了！
　　 每一次去拜访，事先准备、缜密筹谋、再三掂量、悉心揣摩、事后总结、评估得失、成败概率、他会怎么说，我该如何回……哎呀累死人了，太烧脑！身上像一直背着东岳泰山！
　　 实在是累了、厌了、倦了。写国际核心科技期刊论文，大概也不用这么遭罪！
　　 现在想想，这种“软刀子”方式，也许正是他的缓兵之计，这可能才是他的既定方案。就是一个字——拖，拖来拖去就是不放我进去。我便无可奈何。我又不能去揍他一顿，也不可强行进入占领，像美国侵略伊拉克。
　　 他这把软刀子，是有效的、很锋锐。可谓老谋深算。
　　 反过来我又想，应该是他不想叫我去。如果他想要我，可能早就调我进局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仍然无声无息？
　　
　　 【八】
　　 如此这般，我一直学习了两年，大致相当于又“修”了一个“大专专科”的“学时”“课程”。是在自己家里“自修大学”专科！
　　 与此同时，在这两年里，每一次见到弟媳，她都给我一个“惊喜”——也许应该说，每回她都给我一次打击！一次洗脑、一次颠覆、一次洗礼！只惊不喜，有惊无喜。
　　 ——同时是震惊、洗礼、颠覆、兼打击！
　　 弟媳进单位满一年时，即她上任办公室副主任半年后，扶正，出任水电局办公室主任。
　　 我深感震惊！
　　 这一次，她没主动报喜。是后来有一回，他们两口子晚上来我家看我们时，无意中说漏嘴了。我们才知道。
　　 我微笑着好心地轻轻问一句：卿媛，又提升啦？
　　 她脸一红，表情很不自然。红着脸有些慌乱地说，嗯嗯、嗯嗯。好像有什么不愿意示人的感觉。
　　 见她的窘态，我便不好再问，没有细谈就飘过了这个话题。
　　 以后亦然，接下来的每次提升，他们两口子都没有公开。所以，都是过一段时间我们才获悉。闲话少说、直奔主题、直言结果：
　　 继而，她在办公室主任岗位，只干了一年，又任命为局妇女部部长（兼）。
　　 我再度惊异一番！我猜测，她的女同事在想什么？
　　 尔后，干办公室正主任不到两年，便提升为水电局工会副主席，继续兼任局妇女部部长，分管办公室、工会常务和妇女工作。
　　 我不得不强烈地感到——最深度的震惊！
　　 从当正主任满三年的时候，去掉副字，担任水电局工会主席。同时，继续兼任办公室主任。
　　 我整个呆了！我必须老实承认，正在遭遇最高级别的震撼、刷新、颠覆、与席卷！我应该换脑、撤下脑干。传统的“三观”，在我这里已经全然失效，必须重新“下载”、再次“安装”、彻底升级。
　　 妇女部部长一职，由办公室的现任副主任、女大学生黄某接任。黄副主任，是在弟媳升任办公室正主任后，接弟媳的班、出任办公室（常务）副主任的。同时，办公室的另一位大学生李某，同任办公室副主任。
　　 弟媳的同事，在做什么呢？我担心他们，可怜他们。他们的命运、际遇，与我相近、类似！
　　 注意，注意，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从我第一次去找费局长以后，五年多、不满六年，费局长提升为副县长，离开了水电局。主管全县水利电力和工业等。
　　 这一来，我再想找他调动工作，也不可能了。
　　 当然，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他可能根本就没想叫我进去。
　　 也有可能，他实在是无权决定。如弟弟所言县上独揽大权，这也有可能。弟弟的话，是他的学生私下透露的，可信度比较高。我决定采信！
　　 若真的是这样，那么我也就不该怪罪费局长了。
　　 你看，我在费局长的“金箍棒”下任其呼哈调遣；他在比我高一级高两级的台阶之上，听命于更高级的“指挥棒”甚至“狼牙棒”的执掌操控；而掌控他的高人，同样是屈居在更高层级的“魔棒”之下……
　　 是的是的，这个世界没有“自由人”。地球是一个村庄，人类是一盘棋，一张网。每个人，都是一个棋子、一个网口、一个节点。盘根错节、纵横交错。
　　 是的，每个人都很可怜，只是可怜的程度不一样。
　　 ——如何盘根、怎么交错？这得去问“权柄”！同时，还得请示“钢镚”。
　　 钢镚点头、或权杖同意，即可宣告通过、完成。
　　 最终结果还有：弟弟也“得济”了，沾光了。调进了县教育局，直接带着官衔、出任教育局一个部门的副科长。
　　 我悄悄替弟弟展望了一下，往前看了看，我看到的是美好的未来。他眼前，有一片宏伟灿烂的图画，如花似锦。
　　 也许，弟媳的今天，就是弟弟的明天。为他祝福吧！
　　 是的，弟弟的学生，没有食言。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主动帮助自己的恩师离开教学一线，走进机关、升任机关领导。
　　 他是个好学生，好弟子。
　　 这短暂的几年里，我越来越感到迷惘。
　　 看不懂了。我不明白！
　　 水电局，这个小社会、小现实怎么了？
　　
　　 【尾 声】
　　 几年以后，弟弟才说出真相：那两年，我和卿媛与费局长，多次去市委组织部，我的学生带着费局长，去给市委书记送礼……
　　 等等。考虑到此事比较私密，完全属于个人隐私范畴。在此不做详述。以防侵权、引起法律纠纷，或对号入座之类。还有，弄不好别影响了我的弟弟弟媳的大好前程。你懂的。
　　 ——明白了。这就对了。由此，一切真相大白！
　　 原来，我看到的只是前台，台前的戏码、表演。不，前台，我也没有全部看到。更没看清楚。
　　 而后台，幕后的另一出戏，我根本就看不到，不可能看见！
　　 为什么，弟媳能够毫无阻障地走进县水电局？以她的初中肄业文化，为什么还直线上升？连续提拔几级？接连不断地三级跳、四级跳、五级跳？
　　 为什么，弟弟，顺利调进教育局？还直接披挂着龙袍、独闯县教育局？
　　 为什么，费局长突然——驾乘绿色通道、极速提升为副县长？
　　 ——答案，都在这里面。
　　 还有，为什么，我终也不能调进县水电局？以水电专业大学生、本科的名义和资格？
　　 ——答案，也在这里面。
　　 看来，这笔买卖，确实做得很大、很好。
　　 正如费局长所做“报告”的英明论断——他真的把“人才战略”这块蛋糕，做大、做强了！
　　 他果真践约誓言，如期做到了“更高、更快、更强！”——还有更好！
　　 从头捋一遍：先是弟媳妇飞升、盈利；接着是弟弟“得济”获益：继而——应该说是同时，费局长也“分红”得利——升为副县长。
　　 三方得利，皆大欢喜！可谓双赢，哦不对，是三赢！三全其美！相关的三方，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相互支持、互相帮助、持续发展、合作共赢。
　　 第四方？只有我，这位水电专业的大学生一无所获，两手空空。
　　 这宗大买卖，唯一的输家、败者是我：最终落得个两袖清风，继续蹲在小小的电镀厂，干自己的非所学专业。
　　 嗯，像个梦。确实是个白日梦。
　　 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