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华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像王伟桌上那一沓摆放整齐的A四打印纸。她大着嗓门喊着，我有土地证。王伟回道，假的，你可以要求司法鉴定。王淑华不甘心，辩解道，当时我和钱友都一起去的银行，银行的一个副行长给我出示了抵押的土地证原件，怎么会有错？做局，演戏，懂吗？那个冒充副行长的人叫马大壮。这是一起高智商团伙犯罪，钱友都、马大壮，还有那个给你牵线搭桥的热心人，现在都是我局通缉的犯罪嫌疑人。
　　 王伟的话，在王淑华听来，就像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遥不可及。
　　
　　 五
　　 王淑华呆呆坐在客厅沙发上，赵新民还没回家，电话仍然打不通。她原本焦虑的心情，变得忐忑起来，说忐忑也不准确，心慌慌，大脑一片空白。
　　 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打开一瓶冰镇的乔治亚黑咖啡，这种咖啡除了提神醒脑外，据说还有减肥的功效。冰凉苦涩的咖啡沿着喉咙灌下，又不知道通过什么系统反馈大脑，王淑华的脑子开始清晰起来，打起小九九，盘算起来。八千万元的确是笔巨款，自家的五千万元算是肉包子打狗了，闹心的是欠银行的三千万元，虽说还没到还款期，但是早晚要偿还。这个时候，王淑华多少有些后悔，不该对王伟他们那个态度，现在得指望警方抓住钱友都，追讨自己支付的钱款。
　　 偌大的房间，只有王淑华呆在客厅里，静得吓人。窗外的风并不大，哪扇窗户没关严实的缘故，发出“呼呼”的响声，煽动着王淑华心头火，也呼呼作响。该死的赵新民，怎么不接电话，这么晚了也不回家，死哪去了？一想到丈夫赵新民，王淑华的心里又开始活泛了。如果不出意外，一切顺利的话，赵新民将来担任H区区委书记，那就不愁银行这点贷款……
　　 这些年来，随着赵新民职务不断升迁，王淑华管控的家庭资产也是水涨船高。大概是赵新民在区局任局长的时候，王淑华的朋友找到她，二话不说塞给她十万元。王淑华从小愿意听书，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赶忙问啥事要这么破费？朋友说，事不大，让你老公帮忙把局里的小李安排个所长的职位。王淑华有些为难，赵新民虽然是“弱势群体”中的一员，但多次告诫她不要干涉自己的工作。朋友见其面露难色，便说不成也没关系的，就当给老朋友零花钱了。
　　 回家后，王淑华跟赵新民说起这事。如其所料，赵新民发火了，说她糊涂，这是害自己，让她赶紧把钱退了。王淑华有自己招数，扔下一句话，这事办不办你自己决定，钱我是不会退的，转身回到卧室，“咣”一声摔上门。
　　 半个月后，朋友给王淑华打来电话，一连串的感谢。不就是动动嘴，简单一句话的事，谁当所长不是当，十万元就到手了，这钱来得太轻松了。王淑华似乎开窍了，突然想起早年看的电影《青松岭》，那个钱广赶着大车捎点货，都能赚钱。钱广靠的是啥？鞭子，一根赶大车的鞭子而已。看来这赶车的鞭子，要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她暗自高兴，情不自禁地哼唱起《青松岭》的插曲，“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叭叭地响哎……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哎咳哟……”
　　 从这个时候起，她经常盘算着，寻摸着各种来钱的路，挥着“鞭子”在生财之道赶着大车奔跑。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影子也挥着“鞭子”，在谋害亲夫的路上狂奔起来，根本停不下来。
　　 隐隐的，好像有人敲门。隔着猫眼，她看见几个人出示的证件，是纪委、监委的人。几个人进门后，直截了当地告知王淑华，你丈夫赵新民严重违法违纪，涉嫌职务犯罪，目前已被留置审查。来人顿了顿说，你也需要到纪委配合调查。
　　 夜已经很深了，纪委那座用来留置审查的小楼，一个窗口亮着灯光。赵新民低着头，不敢正视审查人员。纪委唐副书记推门进来，看着赵新民直摇头：“老赵，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唐副书记与赵新民是党校同学，彼此非常熟悉。“知不知道你受贿的总额有多少？竟然高达五千多万元！”老唐恨恨地说。
　　 赵新民抬起头，一脸茫然：“有这么多吗？你们去找我老婆，钱都在她手上，我积极退赃。”
　　 “晚了，你老婆拿着这些钱投资地块，被人骗了，案件正在侦办中。”
　　 “我是因为这事，才被组织调查的？”
　　 “是，也不是。老赵呀，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老唐甩下这话，转身走了。
　　 初冬时节，窗外寒冷。中央空调送出的阵阵暖风，使室内温度保持在二十五度，赵新民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暖意。到了这个地步，赵新民并不害怕法律的惩罚，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他突然害怕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确实有岳父的提携，可是自己的能力和工作业绩，在同龄人中可以说鹤立鸡群，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可怕，毫无底线，拿钱拿到麻木不仁？他觉得，这条路走到现在，也不能全怨王淑华。手里的权力不就像一根赶车的“鞭子”吗？握在自己手里，却没有甩对地方。想到这里，赵新民竟然打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叹息道，唐朝宰相张说在《钱本草》中写得明白，“钱，味甘，大热，有毒”，钱真的有毒，剧毒，毒到我一无所有。
　　 两年后，又是初冬季节。
　　 疾驰的高铁车厢里，王伟副处长和几名同事正闭目养神。他们此行是去G城，有线索表明钱友都在G市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