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了老房子，姐姐突然变得好忙，每天从早到晚，姐姐要接好多的活，做好多的事。姐姐常常面露凝重对我们说，以后你们要慢慢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从今以后，姐姐抽不出很多功夫帮你们，姐姐得为我们三个人的吃饭、穿衣，还有贝贝、舒舒的上学赚钱才是。而我和妹妹也好像一夜间长大了。在那些漫长艰难的日子里，我们不再缠着姐姐讲故事，不再吵吵着去游乐园，不再吵吵着要吃什么，穿什么。
　　 人都说，逆境是成长的催化剂。当时光在记忆里延伸至路一样长的时候，一年走到了尽头，春节来了。对于我和妹妹来说，那是我们第一次在没有养母陪伴下过的春节，而对于姐姐而言，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回老家跟父母家人团聚的春节。
　　 那个春节，那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姐姐像妈妈一样给我们派发了压岁钱，为我们包了饺子，做了红烧肉和鱼等等。那晚，关于鱼，姐姐还说了一个故事，最后，她说，我们老家每年过年都要吃鱼，都要说一句——明年有余庆！我们三个今晚也说一句……
　　 大年初一的早晨，当姐姐喊我们起床吃小团圆煮红枣的时候，我看到我们的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上了崭新的红色羽绒服。姐姐说，虽然这个年你们没有了爸妈，但你们还有姐姐我，过年，我们得像模像样的。说到像模像样，我记忆里的一束火苗重重地颤抖了一下，这让我猛然想起，那年的春节乃至后来好几个春节，姐姐的身上却一直穿着那件已经褪色的，还是之前养母给她的旧羽绒服。
　　 也是在经历了那年的春节后，我们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好多。从那以后，我们变得懂事了，我们知道感恩了，姐姐忙碌的时候，我和妹妹会踮起脚尖为她擦汗，我们会轻轻地在姐姐的背部捶，一下，一下，我们希望用自己的小拳头把姐姐的劳累赶走，单单这样还不够，我们学着做了好多事，比如为姐姐洗脚，梳头；比如淘米做饭……
　　 其实，做这些的时候，我们的小心脏里是藏着不能为人道的秘密的，我们想用这不起眼的马屁留住姐姐，我们想跟温和善良又美丽的姐姐长长久久在一起，不离分。
　　 姐姐真的被我们的懂事感动了，情不自禁的，她说出了那句——我的好闺女！这样懂事，姐姐再苦再难都值了。
　　 那些日子里，姐姐跟我们说得最多的话是，日子清苦一点没关系，我只求你们两个小毛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谁想，就是这平平常常的梦想，有时也会被残酷的现实打巴掌。
　　 那个寒风刺骨的深夜，我突然被一阵剧烈的腹痛痛醒了，那时的姐姐还在灯下忙碌，一见我疼痛的样子，姐姐急了，她立马丢下手中的活计站了起来，在简单准备了衣服钱钞后，她摇醒妹妹，叮嘱了几句便背起我去了医院……
　　 一场阑尾炎，姐姐累瘦了，她心挂两头、分身乏术，却又勉为其难。好在这期间，姐姐的妈妈，在得知我的情况后不远千里赶了过来，为姐姐解决了后顾之忧。想来，姐姐的善良也是遗传的，这与文化无关，与家境无关。
　　 其实，那些年里，我和妹妹去医院的次数又何止这一次，可以说，是姐姐一路呵护了我们的健康和成长。
　　
　　 五
　　 阑尾炎病愈后半年，我和妹妹该进入小学学习了。在这里，还得说一说姐姐以外的那些好心人。我们的情况在得到周围人们关注后，也得到了社区和附近学校的关注。之后，我们获得了政府的救助，得以顺利走进小学的校门。
　　 转眼间，我们与姐姐共同生活了九年有余，九年多来，我们从幼儿园升入小学，再走进中学的校园，我们走得无忧无虑，走得安然平实，而姐姐为了我们的成长，则付出了很多很多，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妈妈，一直很操心，很劳累。
　　 因为操心我们，她自己的婚姻大事一直处于搁浅状；因为劳累，她也无暇他顾。当然，这期间，姐姐的善良在社区乃至在社会上得到了一致的美评，也有好多的人在肯定了姐姐的善举后，决定要为这样具有大爱的姑娘介绍对象。遗憾的是，当赞誉碰到真实的尴尬，尤其是身临其境时，有些人的深心里还是给姐姐下了傻的定语，他们还是选择了退避三舍。这其间，也有想曲径通幽的，他们跟姐姐提出，两个孩子大了，完全可以交给政府部门监护，或者给人领养。每每论及此事，姐姐总会回答——如果我的婚姻要以我跟两个孩子的分离为代价，我宁愿不要。
　　 可想而知，姐姐的婚恋就这样一年年的被耽搁了，直到她遇到张大哥。
　　 姐姐与张大哥的邂逅是个传奇。那天姐姐送加工好的活计去主家，半路上，远远看到一位老人摔倒了，心里正想着加快脚步赶过去扶起老人的时候，就见一位骑着电瓶车的男子停了车，丝毫没有犹豫就扶起了老人。老人似乎摔得不轻，姐姐看到那男子，随后抱着老人坐到电瓶车上去了医院。
　　 可以说，姐姐对整个事件的发生，发展是了如指掌的。也不知道当时的姐姐是出于什么考虑，她不但做了见证人，还“多管闲事”地把整个事件拍了视频保存了。
　　 我事后曾经无数次想过，假如事情到此为止的话，张大哥与姐姐，一定就是那苍茫人海里两片永远没有交集的树叶。
　　 老人事件后大概第三天，一个消息在我们那个片区慢慢传开，说一位老人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小伙子撞骨折了，就在那条红卫路口。现在家属一个劲地纠缠着那位男子要赔偿，而老人则不出声。而那位男子则申辩自己只是出于好心帮了老人，而且已经垫付了最初的医疗费。
　　 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老人的家人对男子提出，你说不是你撞的，行！谁看见了？只要你说出见证人，我们没话说。
　　 这个世界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啊，眼见那路段压根就没有摄像头，男子肯定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可事件的结果，却是姐姐做了见证人，还把那段视频作为证据当场亮了出来。
　　 事件还原真实后，老人承认了是自己摔下的，与男子无关。至于为什么一直沉默，那还得归罪于老人那个强势霸道的儿媳，这是题外话了。
　　 话说张大哥与姐姐就这样相识了。巧的是，这时的张大哥还单着身，于是，他和姐姐，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两个人很快碰出了爱的火花。并在不久后认可了我们这个特殊的家庭。姐姐和张大哥定下婚恋关系的那一天，我曾经半真半假问过张大哥，是怎么看上我姐姐的？他一脸端肃地回答，我是个没有失去人性本真的人，而你姐姐是个好人，本真的人跟好人走到一起，这本身就不奇怪呀。说到这里，张大哥意味深长道：婚姻的主体是男女，给婚姻垫底的是善良！无论是生活还是婚姻，没有善良和温暖，那不叫生活，那也不能成就真正的爱情。张大哥的话使我想起尼采的话——“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应该跟最好的人，最美的事物，最芬芳的灵魂倾心相见。唯有如此，才不负生命一场。”
　　
　　 六
　　 我们终于再一次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这个家有天、有地、有欢笑。姐姐结婚的第四年，她和张大哥的爱情结晶出世了。而彼时，我和妹妹都已经顺利走进大学的校门。
　　 虽然是大学生了，但很多时候，我和妹妹却还是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迟钝。那年放假回家，当我们争相抱起那粉妆玉琢的小公主的时候，我们竟然不约而同地叫起了妹妹。与此同时，床上的姐姐笑了，旁边站着的张大哥也笑了，笑着的他们异口同声道，哎呀呀！乱了辈分了！
　　 不说不知道，稍稍一想，可不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姐姐姐姐的叫着，现在姐姐的孩子出世了，我们是不是该认认真真想一想了？
　　 想法一冒头，我和妹妹都掩了口。是啊，要是按照年龄划归，姐姐确实就是姐姐，可细想这些年来，姐姐为我们的付出，她是我们当之无愧的妈妈啊！
　　 于是，就在那天，我们的姐姐顺利升级成了我们的妈，而张大哥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成了我们的叔叔。
　　
　　 七
　　 说到这一声迟到的妈妈，后面还有故事。话说，我们的故事在经历了海城的发酵后，很快在大学校园，乃至在一些互联网上渐渐有了反应。
　　 大学毕业的那年暑假，一对穿着不凡的中年男女找到了我们家，两个人态度诚恳地说，我和妹妹就是他们二十四年前遗弃的双胞胎女儿。不得不说，从他们口中所描述的细节、地点，及至襁褓的外在颜色等等，与我们知道的还真是不谋而合。
　　 他们说，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他们无限忏悔地说想弥补当年的亏欠。说到遗弃的理由，两个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痛苦模样。他们说，那时穷，加上当时所处的环境的尴尬，还说，那是万般无奈之下的无可奈何。
　　 为了这件事，我的姐姐我的妈说，要我看，你们俩长得还真像他们，毕竟血浓于水啊，人家找都找来了，可见这些年来，他们也是一直处在后悔里的。要真的是，那就认了。认之前，做一个亲子鉴定吧。
　　 是拒绝还是投入？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和妹妹总会相互问一些相同的问题：比如二十四年前的那个夜晚，要是养母没有看到我们，没有随之抱起我们，还有后来的我们吗？比如，当养母失去生命躺卧河床的那天，姐姐一走了之的话，还有后来的我们吗？
　　 没有发生的事情终究是无解的。那么，对于未来，对于这两个从天而降的，极有可能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我们该怎么做呢？或许，我们该听姐姐的，哦！是听妈妈的话，不管怎么说，宽容和善良原本就应该是我们拥有的。但话说回来，不管以后的结果如何，姐姐才是我和妹妹最亲最爱的人，是我们今生今世都不想离开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