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耕耘】【八一】追寻(小说)
脚下绿草如茵,渠水潺潺,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着泥土、花、草混合起来的芬芳,一缕缕滋润着他的心肺,刺激着他的大脑中枢,使他的创作灵感像出笼的鸟儿一样活跃起来。
“……慧儿用盆端起婆婆粘满屎尿的衣服,来到村前小溪边,刚蹲在青石板上,忽然身后响起……”志坚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行,一只顽皮的蝴蝶停歇在他的头发上,也浑然不顾。
忽然,志坚的手机被身后一只有力的手夺了去,他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模模糊糊看见面前有一个物件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倏地落进渠中,激起小小的水花。
他揉了揉长时间看手机而发花的眼睛,猛地回头,看到文秀和母亲一左一右站在身后。母亲板着一副老脸,鼻孔里呼呼喷着粗气,不停地唠叨着:“坚儿呀坚儿,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文秀脸上淌着汗珠,胸部急剧起伏:“喊你老半天也不应声,这回手机泡了汤,全完蛋了吧?”
志坚仿佛做贼被抓了个现行,呆坐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心想好个文秀,胆子越来越肥,如今敢动真格的了!
“主人,快来救救我!”蓦地,有个声音似乎从渠水中传来,扯着他的心肺。
他如梦方醒,低吼了一声,“咕咚”跳进了渠中。从小和同伴在渠中游泳的他,练就了良好的水性,今天,这身功夫终于派上了用场。春天的水冰凉彻骨,如贪婪的狼一样舔着他的每一寸肌肤,让他筋骨痿缩。他心知自己的这部国产手机防水功能特别好,只要及时捞出,手机内存的文件就不会丢失,自己辛苦了近一个月的小说也会化险为夷。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在手机着落的地方拼命摸索着。水中除了污泥以及水草、螺蛳之类的东西,根本没有手机的影子。他后悔不该坐在太明显的地方写作,应该躲到那边松树林里,她们就找不到自己了。潜了几回水,渐渐觉得身体僵硬,手脚越来越不听使唤,灌满水的耳朵依稀听到文秀与母亲焦急的呼唤声,似乎还听到慧儿在水底某个角落咽咽呜呜的哭泣声。
六、梦里追寻
志坚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手机从白塔渠浮出水面,闪着锃亮的光芒。
志坚连忙蹦过去,把手机打捞起来。他在手机备忘录上搜索来搜索去,却没有《慧儿》的影子,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忽然手机发出语音:“主人,我带您去找慧儿吧。”
志坚乘坐手机,一阵风似的来到一块庞大的石峰下。仰头望去,只见一位面黄肌瘦,脑后留着辫子,白须飘飘的老者,手持锤子与凿子,正专心在上面镌刻着文字,凿子划过石壁,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放出炫目的金色光芒。
“曹雪芹老先生!”志坚惊呼道。
曹老缓缓转过头,微微笑了笑,从石峰上飘然而下。老人多皱的脸熏成青灰色,飘逸的长衫上出现密密麻麻的小圆洞——这都是凿石头时迸裂的火花造成的。
“年轻人,现在知道我的《红楼梦》是怎么创作出来的吧?”曹老捋了捋粘着稀饭污迹的胡须,从怀中掏出凿子,抛给了志坚,继续说,“你不是去找慧儿吗?老朽助你一臂之力。”
那凿子到了志坚手中瞬间变成了一支小巧玲珑的笔。接触到他体温的神笔在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热力,传递到他的血液里。
“年轻人,等完成了心愿,宝贝记得还给我哟。”说话的工夫,一只黄鹤鸟飞到曹老身旁。
志坚本想问到哪里找他,老先生已乘坐黄鹤远去了。
有了宝贝在身,志坚有了主心骨,寻找慧儿的信心更加迫切。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凸现一座看不到顶的山峰,犹如一道天然屏障,挡住了去路,也遮住了阳光。在它的中间有一丝儿缝隙,透出一丝儿光亮来,恰似一柄利剑。
志坚刚到石缝前,斜刺里猛然冲出一个古代女将,挡在石缝口。她手持一杆长枪,身上穿戴的红色披风和斗篷随风飘摆,好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志坚瞧那女将有些面熟,却始终看不清她真实的模样。
“本将军在此,看你往哪里走?想从此路过,问这杆枪答应不答应!”女将拖腔拿调道,抖了抖手中的长枪,那枪寒光闪闪,与空气摩擦发出嗡嗡声。
志坚火往脑门上窜,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神笔。那宝贝立刻变长变粗,成为长枪的形状。
两杆长枪碰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咔嚓”声,空中划过一道道闪电般的光芒。只几个回合过去,女将手中的枪便被志坚的神笔碰飞,人也被强大的冲击力震得倒退好几步,咕咚摔倒在地。志坚得意地笑了笑,准备去穿石缝,不料女将从地上蹦起来,扑到志坚脚下,双手紧紧抱住他的一只脚,任凭他如何挣脱也不肯松手。女人就是女人,咋这样作死打赖呢?志坚苦笑着,将神笔在她手臂上轻轻一点,女人疼痛难忍,松开了手。志坚拂袖而去,身后传来女人的抽泣声。
志坚回过头来,犹豫了片刻,然后心一横,转身来到石缝旁,将神笔尖端伸进缝中。那神笔已经变成了一张铁犁形状。他一发力,石缝被神笔向两边撑开。一阵天崩地裂的轰隆声过后,石缝出现了一个大口子。
志坚乘坐着手机进入洞穴,里面黑漆漆一片,阴冷的风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发霉气味;无数蛇蝎盘居其中,一个个张牙舞爪,怪异的叫声在他耳畔频频响起。他的汗毛竖了起来,冷汗一直往下淌,脖子上似有一股绳索勒住,让他呼吸艰难。
“啊——”他像一头雄狮,仰天吼了一嗓子,顿时力量传遍了他的全身。神笔在他手中舞成了一团金色的火球,所到之处,岩石轰然崩塌,蛇蝎四处逃窜。一股股炙热的浪潮席卷袭来,烧烤着志坚的肉体与灵魂!此刻的他,忘记了痛苦与欲望,仿佛真正成了铜身铁骨的神人。
志坚迎着光明一路向前,终于冲出石缝,沐浴在阳光下。眼前群山相依相伴,云雾缭绕;云与山之间,和谐宁静,乾坤无限。在云山脚下,隐隐约约矗立着一座气势宏伟的殿堂。
“尊敬的朋友,欢迎您进入江山文学!”一位美丽的使者向志坚微笑致意。宽敞的路两旁,彩旗迎风招展。
远远看见一个大型舞台,前上方挂着一个红布做成的横幅,上面书写着金色的正楷大字:江山文学大型文艺表演会。台上的深红色幕布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格外显目,音响播放着舒缓的音乐,台下聚集着黑鸦鸦的观众。
“主人,您终于来了,我在这儿等您呢。”慧儿从舞台一角钻了出来,挥动手臂,“谢天谢地,再晚到一会,我都没法表演下去了。主人,赶紧编写故事情节!”
志坚欣喜不已,准备跃上舞台。这时,那个古装女将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挟持着慧儿,向舞台外面狂奔。志坚见此情景,扯开喉咙大声惊呼:“慧儿,慧儿……”
“志坚,咋又说胡话了?”文秀端着温开水来到床边,“起来把感冒药吃了吧。”
志坚感觉头脑晕沉,努力撑起身子,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吃了药丸。想到刚才的梦幻情节,恍若真事儿一般,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梦中掠走慧儿的人是谁。文秀想用毛巾给他擦汗,他一把将她推开,转身朝里躺着,眼角似乎有虫子在蠕动。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如注,白塔渠里的水正在暴涨。唉!可怜的手机会在哪里呢?抑郁的情绪在他心里一时间难以排解。
七、二舅故事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坐在床沿上,轻轻叹息:
“坚儿,感冒好点儿吗?”
志坚没有吭声,胸部起伏着。
母亲给他身上盖好被子:“坚儿,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想不想听?”
“啥事?”志坚的声音如蚊子哼。
母亲问:“你知道你二舅的事情吗?”
志坚脱口而出:“早听说他是个神经病。”
母亲咳嗽一声,讲述着:“可是你不知道他为啥成了那个样子。那时你才三岁,你二舅高中毕业。他大学没考上,话也很少说,农活儿也不愿意干,你外公外婆看他心灰意冷的样子,也懒得去管。二舅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看书,大家以为他准备复习重考,后来才知道他看的是小说。过了一段时间,二舅十天半月往邮电所跑,再后来常常听到他的房间里传来莫名其妙的笑声和哭声。你外公外婆以为他中了邪,就请来神婆过阴(一种迷信活动)驱邪治病,被他大喊大叫地轰了出来。
那天,外婆看到二舅瘦得皮包骨,就特意煮了一大碗荷包蛋端进他的房间。二舅伏在书桌上,泪水几乎湿透了下面的稿纸。
“崽呀,起来把鸡蛋吃了。笔杆子的饭咱端不起,别再指望了,等养好了身体,去大哥呆的工地上搬砖头去,一样活得好好的。”外婆苦口婆心劝他。
“亲娘——二舅第一次这样叫你外婆,谢谢你!今生我不能孝敬你们,来生一定会报答。”二舅回头笑着,那笑容让人有些害怕。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沙哑,整个眼珠子都是红的。
二舅端起碗,呼噜呼噜一口气把鸡蛋吃完,哽得他透不过气来。
晚上,天上落着倒下来的雨。二舅房间里没有一丝儿灯光,也没一丝儿动静。外公觉得不对劲,就去敲门,才发现门没有关,人也不见了。大家冒着雨四处去寻找,找了大半夜,没有发现二舅的影子。第二天早上,有人在泸溪河堤岸斜坡上,发现了满地被雨水冲得七零八落的稿纸和大号牛皮信封,那些信封里还夹着退稿信。外婆看到这些东西,对着一直往上涨的河水哭天喊地,当场晕倒在河水里。我把你外婆抱上岸,不停劝她说,二弟要面子,很有可能跑到外面混饭吃去了,说不定哪天会风风光光回家来。三十多年过去了,二舅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母亲哽咽得说不下去,泪水早已盈满了她的眼眶。
“真没有想到,你二舅写小说的风习(嗜好;习惯)又印在(传承;遗传)你的身上。”母亲揩去眼角的泪水。
“妈,我不是二舅!你也不要编故事来哄我,我不信!”志坚嚷道。
“妈一大把年纪了,为啥哄你?妈怕你和二舅一样走火入魔,毁了自己也毁了家庭。人一生不过百年,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母亲继续唠叨。
“妈,求求你,别说了好不好!”志坚打断母亲的话,掀开被子往门外跑。
“坚儿,坚儿,你做啥去?你的烧还没退呢。”母亲追出门喊叫。
志坚早已消失在风雨中。
八、柳暗花明
两天后,天气特别好,田间觅食的白鹭鸟在阳光下格外纯洁美丽。
李志坚走进了候车室,心情从未有过的放松。他在候车椅上坐下,掏出手机,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刚才在车上用手机拍摄的白鹭觅食视频。至从爱上了文学,他逐渐养成了随时随地积累写作素材的习惯。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从来没有遇见过白鹭。大概现在环境越来越好,鸟儿才会来栖息生存吧。这让他又想起了纯文学,该如何融入时代,适应社会发展,走出一条崭新的路来呢?一种紧迫感袭上心头,让他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即将独自离家去杭州打工,竟然没有一丝儿对家乡的依恋之情,这一点,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刚到达火车站的时候,他在微信上给妻子发了一条信息:文秀,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饭碗和空碗缺一不可,饭碗盛着肉体生存的给养;空碗不空,它是灵魂的依托。一个没有灵魂支撑的躯体,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说真心话,写作已经是我灵魂深处最重要的一部分!放心吧,我外出打工赚钱,会摆正两个碗的位置。这次我出门,要到过年才回来,家里的事你多费点心吧。愿我们各自安好!
离乘车还有一些时间,志坚开始用手机将中篇小说《慧儿》重写。过了一顿饭工夫,忽然有人向他怀里塞了一样东西,沉甸甸的。他抓起来定睛一看,惊得差点掉下眼珠子——原来这东西正是自己在白塔渠岸边写小说的那部手机!连忙抬头看时,只见赵文秀姣好的身影匆匆向候车室门口走去。志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五味杂陈。
不多久,新手机微信上显示了文秀发来语音信息:志坚,你有种,像个男子汉!我知道你因为手机的事一直恨我,现在我把清明节那天的事向你说明白,你要走要留,随你的便!那天……”
文秀手里握着志坚自动交给她的手机,心里直发笑:这家伙,又在我面前演把戏了,想到外面偷偷写小说就写呗,我不会拦你,像你这样油盐不进的人,我能拦得住吗?
一刻钟后,文秀扛着铁耙去了菜园。她老远就看见丈夫正坐在渠边树下写作,心里叹道:唉!让他趁放假疯写吧。老天爷捉弄人啊!安排他这样一个白面书生去打苦工。看他瘦成那个样子,咋不叫人心疼,我能替他分担就分担一些吧。文秀摇摇头,没有吱声,默默在地里翻土。
一个小时后,文秀累得腰酸背痛,汗水湿透了单衣。她直了直腰,就见婆婆匆匆赶来。
“我把叫坟(上坟)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趁现在还没下雨,让志坚去祖坟山叫坟。”婆婆看见文秀一人在田间干活,奇怪地问,“志坚呢?
文秀吱吱唔唔答不上来,应付了一句:“他在角落里解馊呢,等会我告诉他,你先回去吧。”
婆婆知道文秀瞎编,眼睛向四处巡睃,一下子就发现志坚在那边玩手机,骂道:“好小子,活儿让老婆一个人去干,躲在一边闲着,别人看见了还不会戳脊梁骨,说我家教不严!”婆婆说完随手从地下拾起一个小石块,转身向志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