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即就火了，说：“作家作家，你眼里就只有作家！道不同不相与谋！”说完扬长而去。
　　 说实话，对她经营社团的理念我早就有看法。编辑们忙于编辑作家的文章，整天埋在别人的文章里抬不起头来，哪有时间好好构思文章？不好好培养自己的写手，专门为他人做嫁衣，社团能走多久？但她依然我行我素，把心思都花在引进作家，帮他们建立电子文集上面。
　　 没想到我这一走，她的牛脾气更上来了，干脆在群里宣布，她要去网站申请关闭社团。
　　 暗香姐慌了，“江湖，你不能走！暮雪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让着她点呗。”
　　 啄木鸟、小黄鹂、小燕子也找来了，说：“大哥你这一走，琴音真的就解散了，你怎么舍得呢？”
　　 我仍旧不松口，但心里已经有所触动。如果因为我的原因，琴音解散了，我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年来在琴音辛苦耕耘的文友呢？何况大家早已亲近得像一家人。我一贯与人为善，怎么就做了一回恶人呢？
　　 我尤其感觉对不起暗香姐。我把她引进琴音，她兢兢业业，把所有的时间都贡献给琴音，编辑、评论、写帖，样样跑在第一。她就像一条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不分刮风下雨，不分寒冬酷暑辛辛苦苦地耕耘，从来没有一句抱怨。她总是怀着一颗感恩之心，说自己在琴音得到了锻炼，写作水平有了提高。如果我就这样一走了之，琴音不复存在，她该有多么伤心。
　　 风云电话直接打过来：“你这小子不地道啊，就这样撂挑子不干了？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不是说你一定会辅助暮雪，将琴音办成中国最有影响的网络文学社团吗？她使性子你也使性子？你是大老爷们，把她当做邻家小妹看待，哄哄她，你会掉价？”
　　 好家伙，风云这番连珠炮轰得我哑口无言。是啊，曾经的承诺犹在耳边，怎么能忘记呢？
　　 “我身体不好。”我心虚地嗫嚅着。
　　 风云的语气缓和了。“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但这不是你甩手不干的理由。”
　　 幸好，风云没有批准关闭社团的申请；幸好，暗香姐和啄木鸟等一直坚守琴音。我和暮雪不在的日子，社团基本能正常运转，只是发文数量少了一些。他们都在等待着我们回归。
　　 一个月后，我主动找到暮雪，做了自我批评，师兄妹一笑泯恩仇。
　　 真是世事无常，这次我却要在她和风云之间当和事佬。别看风云平时温文尔雅，一旦被逼急了，比豹子还凶呢。看样子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暮雪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在社长群对他发难。如果是私下找他理论，即便骂他几句，他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火。
　　 其实，我是了解风云和暮雪之间的感情的，那种亦师亦友亦兄亦妹，比友谊多一点，比爱情少一点的知己之情，曾经让我心里泛起过醋意。自己和她还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师兄妹呢，他俩的相识还是自己在中间牵的线呢，怎么他俩的关系反倒超过了我俩？
　　 当然这只是秘密的心理活动，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风云和自己也是亦师亦友亦兄亦弟的关系。两人年龄只差一岁，从小一起长大。当年他考取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为自己树立了人生的榜样。第二年自己也考取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虽然毕业后，各自都没有从事喜爱的文学事业，但心中的文学梦却始终萦绕不去。
　　 当网络文学兴起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想到要办一个纯文学网站。他清楚地记得那是正月初三的傍晚。刚吃过晚饭，风云在门外喊：“冬子，出来走走。”
　　 我俩沿着村边的河堤漫步，任凭西北风像一把硬刷子一般刷着我们有些沧桑的脸。
　　 “虎子哥，有么事？”看他的神情很亢奋，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跟我谈。
　　 他即刻站住，用一双老鹰一般锐利的眼盯住我，一字一顿地问我：“冬子，你的文学梦还在不在？”
　　 “当然在！”我没有丝毫犹豫。
　　 “想不想办一个文学网站？”他的脸因兴奋而焕发出红色的光芒。
　　 “这些天也我正在琢磨这事，正想找你合计呢。”
　　 他激动地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兄弟，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好，咱们就大干一场，在通俗文学泛滥的网络，开辟出一条纯文学的清流，回归文学的本来面目。”
　　 于是他详细地讲述了他的计划，其中最让我感兴趣的有两点。一是网站分系统与社团两级，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系，社团有充分的自主权，但加精加绝由系统统一掌握，每季度进行一次社团排名；二是对精品文付费，编辑付费。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也是对劳动的一种尊重，目前纯文学网站还没有先例。
　　 “太好了！只是办网站要投入大量资金。以我的现状，恐怕很难帮到你。”因为一场大病，我已经在家休息两年，家底早已掏空。
　　 “兄弟放心，我只要你的人。我都想好了，我有一个实体公司，年收入大概在一百万左右，应该可以维持网站的正常运营。”他激动得有些气喘，一双眼睛在熠熠闪光。
　　 本来风云要我担任网站副总，但我的理想是创建一个金牌社团，像曾经的榕树下的雀巢一样，成为全国知名的网络社团。
　　 “那好，你就成立一个社团，自己招兵买马。一定要做到最好！”他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仿佛在将一副重担托付于我。
　　 “另外，我不想当社长，因为我这人亲和有余，魄力不够。我有一个师妹，适合这个角色。她网名叫千山暮雪，我会全力辅佐她。”
　　 就这样，2008年的九月，网络的天空升起一大一小两颗新星，大地之声文学网和大地之声文学网山水琴音文学社团。
　　 这次风云和暮雪矛盾的焦点还是个观念问题，是三年前我和暮雪争吵的延续。暮雪一直坚持，引进作家可以提升网站和社团的档次，编辑们能从中得到提高。这些当然不错，但一个网站要发展，不能一直靠作家的文章来支撑，因为作家的文章版权是不属于网站的。对于社团来说，编辑们不能成天埋头编辑，而应该腾出更多的时间写作。阅读与写作，是提高写作技巧的双拐，缺一不可。这次风云痛下决心改革，事先是与我通过气的。这不仅仅是针对琴音，因为其它社团或多或少也有这种情况，是网站为了培养自己的写作团队。在知识经济时代，版权是生命线。一定要让暮雪明白这点。
　　 可我怎样才能说服她呢？
　　
　　 四、暗香独白
　　 午休醒来，坐到电脑前，打开大地之声，习惯性地点击社团的第一个图标。怎么回事，这不是琴音的网页？仔细一看，琴音掉到第八位了，曾经的第一已经被别的社团取代。虽然排名下滑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面对现实，还是难以接受，泪水不由自主地蓄满了眼眶。半年多了，琴音群龙无首，群里一片寂静。这么多年以来，暮雪一直是琴音的灵魂，没有她，琴音就没了存在的意义。江湖在这个关口又旧病复发住院了。他住院前曾叮嘱我：“老姐，这段时间琴音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坚持住！等着暮雪和我回来。”
　　 “我真没用！我真没用！”我痛苦得喃喃自语，不知如何是好。
　　 “江湖，你的身体康复了吗？我真的坚持不住了！你们快回来吧！”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收到回复：“老姐，这段时间您辛苦了！我出院刚好一个星期，差不多可以下地走动了，再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正常了。昨天我跟风云谈过，他已经同意让暮雪回来。你再好好劝劝她吧。与共同的文学情怀相比，相互之间的一点小分歧算什么呢。”
　　 擦干眼泪，点开后台，有一篇新作者的散文。我又心无旁骛地投入到编辑中了。
　　
　　 五、江湖独白
　　 又做了一次大手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其实我一点不怕死，人固有一死嘛。我们这些普通人，也不想重于泰山，只想安安静静有尊严地离开。可是，为了我爱的和爱我的家人、朋友，我还是想尽可能活得长久一些。尤其是人世间还有我未了的心愿，那就是把琴音打造成网络文学的一个范本，培养一支过硬的写作团队。只要暮雪回来，我们同心协力，一定能成功。十二年来，社团的编辑也是来来往往，最终能留下来的都是发自内心热爱文学的人，如啄木鸟、小黄鹂、小燕子等，他们已经显露出写作天赋，有着巨大的潜力，如果再给他们一些适当的引导和压力，相信不出两年，他们将不仅是琴音的骨干，大地之声的骨干，而且会成为他们所在的当地的文学中坚力量，加入省市作协不成问题，优秀者甚至可以加入中国作协。到那时，我将死而无悔，含笑九泉。
　　 风云这家伙，这回可把我们琴音害惨了，自己明明欣赏暮雪的文学天赋和管理才干，却为了斗一口气，就免了她的社长职务。难道他不知道琴音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吗？大地之声失去琴音不是一个重大损失吗？
　　 昨天，我把他曾经甩给我的那些话怼了回去：“你就不可以把她当做小妹妹一样哄哄她吗？为什么要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他沉默了好久，说：“你负责把她叫回来吧。”
　　
　　 六、暮雪独白
　　 这是一个雨后的黄昏。初夏的风不温不燥地吹着，让我昏昏欲睡。天边的斜阳涨红着脸，依恋着远山，久久不肯离去。我一个人沿着小区的湖边栈道踟蹰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袭上心头。
　　 离开琴音半年多了，我好像一副空荡荡的躯壳毫无目的地游荡在人间。每天晚上，我都不由自主地点开琴音，用琴音的号偷偷进入后台。每当我看到后台空空如也，主页面稀稀拉拉的几颗红豆豆，我的心脏就会一直往下沉，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下来，让我喘不过气。这是自己付出了十二年心血的琴音，曾有过多少让人为之骄傲、为之热血沸腾的时刻。季度排名，一次又一次高居榜首；每年的纪念日，作家们纷纷发来祝贺；一次又一次的线下活动精彩纷呈；凝结了所有人汗水和情意的文集《琴音》出版……而此时此刻，我面前的它，却是一副蔫不拉几、不死不活的样子。这是谁之过？是风云站长，还是我自己？
　　 幸好暗香姐一直在坚守。不久前她还从当地找来了几位作者发文，不然上个季度的排名更加惨不忍睹。
　　 江湖哥的身体好些了吗？如果有他在，琴音也不至于下滑这么多。在琴音，他是当之无愧的中流砥柱。他才华横溢却谦虚内敛，甘当人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才华和精力献给了琴音。如果没有他的牺牲，没有他的包容，琴音也不会走得这么远。
　　 “滴滴滴”，有人打进来微信电话，是暗香姐。“暗香姐”，刚刚喊出口，我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本想说几句感谢她的话，可她在那边先哭起来了：“我真没用，我没有看好琴音，让琴音滑到了第八名。”她的抽泣声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我麻木已久的心灵。
　　 “暗香姐，我知道你尽力了。如果没有你的坚守，琴音更是荒芜一片，连一颗绿豆豆也不会生长。是我不好，是我把琴音搞砸了，我对不起琴音的伙伴们。”如果眼泪可以带走悲痛和忧伤，它也可以冲刷冷漠和傲慢。我最初的愤怒已经化作了深深的自责。琴音不是我一个人的，它属于所有为它付出过心血的编辑、评论员，还有喜欢它的作者和读者。
　　 “暮雪，回来吧！看着它一天天衰退，我快要……崩溃……”一声声抽泣让她的话断断续续。暗香姐六十多了，还在为琴音劳力劳神，而自己呢？
　　 没过一会儿，又接到江湖师兄的电话。心想：他们这是在上演车轮战术啊。
　　 “师妹，我的身体差不多复原，可以重回琴音了。做好琴音，是我战胜绝症，继续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你可要帮我实现这个心愿啊！”我明白师兄说这番话的良苦用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回到家，洗漱完毕，正要上琴音看看，风云站长的电话打了过来。
　　 “暮雪，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是我工作方法不对，网站在做出决定之前应该跟你们几个主要社长沟通一下。”
　　 突然之间，心里的那块石头就落了地，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还有一种委屈得想哭的感觉，但嘴里却说：“站长，你的道歉我承受不起！”
　　 “哈哈，你这个囡囡，就会嘴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用琴音的号登录后台？好啦，别再生气了，生气的女人会变丑的。社长权限已经开通，想想怎么重振琴音吧。”
　　 挂掉电话，我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