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我的知青岁月(三)(散文) ——沉痛的爱
我故意将头扭向一边,眼睛笔直地望着前方,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生怕打扰他们。纪珍姐清脆的笑声,才让我慢慢地转过头来。纪珍姐显得羞涩,脸红得像落日燃烧的晚霞。
我们有时什么都不讲,只是静静地坐着,霞光从树枝叶间琉璃闪烁,照在我们微笑的脸上,阳光暖暖的,风儿柔柔的,大地一片丰收全景,秋色正好。蛐蛐在草丛中弹琴伴奏,树上的鸟儿自在啁啾,自由自在真好。
我们畅谈,没有拘谨,不觉得尴尬,正雄哥诙谐幽默,常引得我们捧腹大笑。我们唱《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他俩原先是大队宣传队的成员,所以都会唱。正雄哥当司令,当地主,当李玉和,当杨子荣,当这,当那。纪珍姐配合,小常宝唱着唱着,伤心地扑到杨子荣怀抱,逗得我们开怀大笑。大家唱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兴高采烈。我们敞开嗓子唱,不在乎好坏,只在乎感觉,只觉得在一起,甭提有多快乐。不需要理由,没有所以然。
愤世嫉俗
每次聚会,联络,时间,地点,都由我出面。我当灯泡,当挡箭牌。只要正雄哥老婆疑惑,全由我站出来摆平。实际上我这人,胆小,口拙,更不会扯谎。所以,必须提前做好功课,想好埋由,背熟台词,来对付她。每次一见到她,心口便如兜着一只小兔,恐惧,惶然,害怕一不留神,让心里的真话实话跑出来。害怕编得有漏洞,步入尴尬的窘境。实际上,要做好这一点,并非轻而易举,好难。甭管多难,我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万幸,她对我还是很放心的。她甚至还说,很高兴正雄哥和我在一起。她也有小算盘,想通过我,利用当官父亲的权力,把正雄哥调到镇上去。咳,究竟谁在耍谁,实在让人分不清。
时光总是太匆匆,当日历撕完最后一页,新的一年又走来了。新年的第一次见面,纪珍姐心情不太好,脸色不太好,颜色不亮丽,而且有点懒于梳妆的感觉。我和正雄哥忙问出了什么事?纪珍姐说,他来了,他父母也来了,双方大人把婚期定在腊月二十日,无法更改,说到这,她伤楚的泪水夺眶而出。
闻听此言,我们的心情都格外沉重,我们在接受面前,依旧像个只会嚎哭的孩子,我们真不知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我们哀叹。人啊!看似自由,却身不由己。人啊!什么都可以删掉,却无法删掉那最深的记忆。人啊!原来在人间走一趟,除了自己的感受,什么都不属于你。尽人事,听天命吧!
左右为难
今生如梦,来生无非梦一场。与其把未了的心愿交付给来生,不如在今生珍惜拥有。反正打不开门,能推开一扇窗也是好的。也不枉来世间走一趟。我头脑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把他们带到荆州,到我家里做客,我对母亲谎称她们是夫妻。
在荆州是我的天地,到处都是熟人,在招待所不用介绍信登记了一间房间,找熟人买了刚上映的电影票,白天我们到处游玩,晚上看电影,他们深知我的良苦用心,那天,出乎寻常的尽兴。
最后,该休息了,该分手了,我却理性了,因为做人要有底线,道德是用来律已的,我们不能突破红线。有时,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神魔就在一念之间。
我安排正雄哥住招待所,我假装没看见,他脸上写满失望,懊恼的表情。我硬拽着纪珍姐和我一同回家。途中,天空正下着毛毛细雨,如细丝,密密地斜织着,打湿我俩的脸颊,我们不打伞,谁都不怕雨。气候已到冬季,寒风像刀子一样冷飕飕地刺到脸上没有感觉。一路上,谁都不说话,风是凉的,雨是凉的,就连人的心也是凉凉的。
纪珍姐和我同睡一张床,翻来复去,折腾了一夜。正雄哥第二天见面,眼睛红肿,周围全是黑眼圈,一看睡眠肯定不充足。我呢,心乱如麻,悔也不是,哭也不是。从情感上,我是真心想帮助他们圆梦。可理智像钩子,将我的心紧紧钩住,要我感情服从理性,理性服从法纪。生命却告诉我,这是希望,人要有爱,要有快乐……我们常在不知不觉间戏耍了自己。是我推波助澜使他们在情这个旋涡里,越陷越深,贻害他们现在变得如此痛苦。我似乎觉得自己很可耻。我咽下眼泪,外面黑漆一团,心里黑漆一团,一夜未眠。
在返回途中,我们再没有了来荆州时那种亢奋。欢愉都离我们远去,伴随我们的只有绵绵不尽的苦楚和无望。
命运无情
岁月无情,时光冷酷,纪珍姐被迫明天就要出嫁了。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在她家门前徘徊了多久,进去后又不知坐了多久,我的视觉和思想一齐呆滞了,麻木了,我不知道说的什么。
纪珍姐很平静,苦笑地望着我,说“这就是命”。她闪亮的目光暗淡了些许。她拜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正雄哥,她走后,一定要多多安慰他。她说她头顶上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她流泪,他的心就会流血;她伤心,他就会心碎。我一直注意着她脸上神情的变化,她怕我看见她的泪水,装着口渴,向桌子走去,在那里,任泪水尽情地奔涌……
第二天,我起了一个大早,因为男方9:30分要来接亲。天下雪了,雪花在我周围飞舞,扑在脸上叫人睁不开眼。肩头、袖子、衣领、围巾、头发到处都是雪。刺骨的寒风,吹得似乎连脊柱骨都是凉飕飕的。到纪珍姐家,一里多的距离,我感觉走得好漫长,好艰难。
接亲的队伍来了,我看到无助的,脆弱的她,悲痛欲绝,不化妆,不涂脂抹粉,就随便把衣服一换,坐拖拉机走了。
临走时,我和她四目相对,她欲言又止,我深知其意。最后,连“再见”也没说就走了。我追上前,我看见的是头都不回的背影。我颓丧地站在那里,心里感到一阵阵难过,泪水顿时顺着我脸颊簌簌而下。
纪珍姐出嫁的那天,全村的人都跑来喝喜酒,唯独没见到正雄哥。几天过去,还是不见,碰见他学生,说老师生病了,几天没来上课。我不放心,上他家一探究竟。
独步人生
家里静悄悄,媳妇,孩子都不在家。堂屋无人,房里黑洞洞无光。再走进去,只见床上倦缩着一个人。我喊了几声,不答理,无法,只好走近床边。细盯看他,几天不见,判若两人,英俊帅气的样子荡然无存。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好憔悴,胡子拉碴的瘦长下巴,尖到突兀。清澈眼中混着忧伤的呆滞,倦缩的身子还不时打着寒颤。我深知他的心情,低到尘埃,伤心透顶。
看他这样,保准几天没吃没喝,我于是到厨房跟他下了一碗鸡蛋面条,好说歹说劝他吃了几口。
我开始搜肠刮肚,苦口婆心。反正好与不好都走了,幸与不幸都过去了。要他狠狠心,挺一挺,学会放下。生活都是有很多无奈,当我们无力改变时,就只能选择接受或者释然。痛苦磨砺我们的意志,我希望他坚强起来。告诉他任何时候能救你的,永远是自己。你并不孤独,你的身边还有我。正雄哥悲伤的双眼涌出了盈盈泪水,我的心一阵颤栗。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正雄哥除了教学,就呆在家里,要么默默做事,要么看书,基本上不讲话,不与任何人打交道,彻彻底底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只有我例外。
从此,失落和伤感如烟似雾,萦绕着我们再也没有了心情。我每次回荆州总要给他买一些书,顺便开导他,希望他多看书,因为人生有山穷水尽时,书中有柳暗花明处。
正雄哥很痛苦,他告诉我,这种痛苦,像火,像刀,像说不清什么形状的东西。在慢慢地剜割他的心。有一次,他脸色严峻,目光凝重地对我说,他很想纪珍姐,不断念叨纪珍姐,他放不下她,他要去找她。他觉得活着没有一点意思,要不然出家当和尚......戳心话,使我心里好酸好酸。殊不知,他们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
我又陷入两难境地。看到正雄哥这样,我多次有想陪他去看纪珍姐的冲动念头,但最后被我理智地克制又克制。告诫自己,他们再不能见面了,他们已经回不去了。现在,无论面前有多难,我对他们的唯一祈盼,就是把情绪调整好,沉稳度日,用力生活,各自安好!
我好言相劝,要他打消这些念头,无论日子多难,没有过不去的坎。慢慢会好起来的。人都是这样,安慰别人头头是道,开导别人要把心态放平。可如果轮到自己的头上,不一定会比他轻松。人生最大的罪过是自欺欺人,我这就是在自欺欺人。
正雄哥活着,背负着太多的沧桑,就像沙漠中的骆驼,驼着沉重的负担,在广袤渺茫的荒漠中跋涉,不知何时是尽头,何时到终点。人生真的是一个熬的过程。
飘零的魂
又过了几个月,我被武汉钢铁公司招工录用,要走了。王姨舍不得我,专门为我做了一大桌菜,请亲明好友为我饯行。我把正雄哥叫来了。大家都在高高兴兴为我庆贺,他却低着头喝闷酒,一句话都不说。我心里清楚,我是他唯一的一点精神支柱,也要离他远去,他心里难受啊!
我反复安慰他,承诺每年来看望他们。我来了,正雄哥变了。人生最大的破产是绝望,正雄哥彻底绝望了。变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酒鬼,醉生梦死。因为影响到教学,他被学校辞退。
他有次趴在禾场麦桔堆里睡觉,我便随即傻了眼。他看见我,目光茫然若失,一脸麻木,讲话语无伦次,神志不清。恍惚间,我突然发现他连笑的表情都不会表达了。
人生就是一场修行,能不能修成功,就看你能不能在关键时候渡过劫难。我可怜的正雄哥,你怎么就渡不过来呢?
我问王姨,纪珍姐咋样?她说不知道,从出嫁到现起,几年过去,从未在村里见过她。碰见纪妈,我关心询问纪珍姐情况,纪妈不哼气,最后沉着脸来了一句,没什么好说的,过得不好!我不方便下问。说老实话,纪珍姐出嫁后,我们就未再见过面,我在心里回避这件事,总感觉愧疚,没有勇气面对她。
又过了几年,有天在荆州街上偶遇原生产队里的熊伯。才得知正雄哥走了,肺癌,年纪不满四十岁。哀伤,情无止境,爱无尽时,岁月如流水,生命如落花。
纪珍姐结婚六年,一直未生育,夫妻关系不好。最后离婚告终,纪珍姐远走他乡。生活是多么地真实而残酷啊!
正雄哥两个儿子,大儿子抢劫,盗窃,判刑坐牢。小儿子好逸恶劳,是当地有名的小混混,老婆再刁悍不起来了,两个宝贝儿子够她受一辈子了。
命运就是这样发人深省;人生就是这样值得感悟。
痛定思痛
回顾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段历程,如果没有亲身体会,真实经历,我可能永远不会成熟。关于正雄哥、纪珍姐这件事,我冷静地反思,一切问题都怪我。是我,没有从根本上帮到他们。在钱的问题上,我虽没有能力,但我的家庭有这个能力,我完全可以帮助纪珍姐解除婚约;我口口声声说帮助他们,可关键时刻……我头脑单纯,涉世未深,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鼓励正雄哥走法律程序,解除婚姻呢?
当我们学会用未来的眼光看现在的自己,我们将变得不再迷茫。当我们学会用多角度辩证地处理问题,我们将变得智慧。我后悔啊!当时懵懂,待明白到通透时,已经晚了。即便有许多遗憾。我们也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随着时代进步,社会发展,人们已经意识到了人类的情感世界和道德世界一样崇高,一样重要。像纪珍姐和正雄哥之间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他们也不会是这种悲剧结局。可惜,他们没有赶上好时代。有时,我好羡慕,好妒忌现在的年青人,他们太自由,太幸运了。
实际上,人生每个阶段的风景,都会有它独特的美感与韵味;只有经历过沧桑与坎坷,才能成为生活的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