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值，我下了决心，年终拿到奖金后就辞职——哦，看样子金钱对我还是有吸引力的。是啊，因为有了它，我在姐姐那里就是可爱的好弟弟，在亲朋好友的眼里也是尊贵的高富帅。
　　 年终开领导层会议，我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公司副经理也参加了只有正经理才能参加的会议。老板在年会上把我的公司当做一个典型来剖析，像解剖麻雀那样仔仔细细地分析一通，这次会议似乎成了我公司的专题研讨会。老板最后要求其他运转困难的公司向物流公司学习，立刻、马上。老板还让我坐在前排，隆重地向一众大小经理介绍我这个卑微的小副经理，还让我发了言。
　　 我结结巴巴地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但我知道那是一次干干巴巴的蹩脚发言，讲了几句别人都没有讲过的大实话，可台下却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场专题会后，我再也不好意思说辞职两个字了。
　　
　　 四
　　 两年后，物流公司稳定下来，但我竟然被调到销售公司，当第一副经理了。
　　 我刚刚熟悉的物流业务被终止，这令我十分不快。我虽然学过一点销售，但毕竟只是皮毛。搞销售的都是一些耍嘴皮子的油滑之人，我能跟他们同流合污？这不是把我当猴耍吗？
　　 业内都知道这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位子，也是一个能够获得丰厚报酬的位子，捞点灰色收入也是家常便饭。但这也是一个烫屁股的位子，因为竞争残酷，销售压力大，原来的几任老科长都得了心脏病。有人戏说，销售公司就是制造心脏病的专业公司。老板难道想让我年纪轻轻就患老年病？老板把人当牛马用呀！
　　 我一面夜以继日地工作，一面又在琢磨着辞职，因为我不想得心脏病，也不想当牛马。
　　 半年不到，老板在一个领导班子会议上宣布我由副转正——正经理被免职了，不久便被查，进去了。我成了集团里最年轻的经理。要知道许多人必须经历几年磨练才能转正，或者永远就扣死在副字上了，而我仅仅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坐上了许多人望眼欲穿的正位上喽。
　　 难道老板真的信任我？这不知道是福是祸的转正把我辞职的想法压了回去，我有点风生水起的感觉。
　　 我如饥似渴地学习、调研、尝试，马不停蹄地总结前任的经验和教训，我想让销售有个新模式。
　　 一年后，新模式有了雏形，销售额增长百分之五十以上，在本行业遥遥领先。
　　 可我已经精疲力尽，不禁心生疑问：老板的一个所谓的经理头衔就让我甘于卖命？值吗？先前的经理因为贪心被查了，我会步其后尘吗？
　　 我又想到辞职，决心离开这个魔鬼出没的地方。我甚而在心里打好了辞职报告的腹稿，熟悉到能背诵的程度。
　　 集团30周年大庆，老板宣布重大奖励，呀，我得一等奖——集团公司赠五十万股份！一股二元，我转瞬成了百万富翁。
　　 我愕然。不禁笑自己：这个地方如此仁德，怎么是魔鬼出没的地方呢？
　　 如此厚爱，让我信心倍增。我带领一班人，走遍大江南北，把我们的产品推销到全国各地。当然，我也放眼世界，与国际伙伴合作，把我们的产品打到了国际市场。
　　 几年后，我们的销量翻倍。工厂马达轰鸣，集团蒸蒸日上。
　　 年近不惑的我东奔西走，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内心疲惫得寸步难行。如我这般年纪的同学、朋友、亲人，他们的孩子都上中学了，而我还是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老板让我成了百万富翁，待我不薄。不过，我不再是稚气的孩子，我知道自己给他创造的价值远远大于这个数字。老板现在成了这个行业的新贵，赚得盆满钵满，他行走在全国，奔忙于世界，马不停蹄地构建着他的经济帝国。而我还是他的一个马前卒，殚精竭虑地为他赚更多的钱，铺就他走向事业巅峰的辉煌之路。
　　 永远是为他人做嫁衣，有什么意思呢？
　　 辞职的意念又起。越来越坚定的我写好了辞职信，又静下心来思虑好自己的今后，于是决定明天把辞职信交给如日中天的老板。
　　 第二天开股东会，通知我参加。其实，按照我股份的数量，是不够资格的。
　　 在股东会上，我又被惊讶了——破格提拔为副总经理，分管生产和销售两个部门。
　　 我有点懵，兜里的辞职信被默默地扔进了垃圾桶，我再一次奋勇走向新岗位，继续着白加黑的工作。
　　 我当然知道，生产与销售是孪生姊妹，互相影响，互相促进，它们是这个集团的两个乳房，滋养着整个集团。我把生产和销售有机地揉和成一个整体，构成了经济共用体，使得成本大幅度下降，效益猛增。
　　 在这个岗位上，我又舍生忘死地干了两年。
　　 我渐渐熟悉了集团的整体运作模式，明白了这个商业帝国形成的基本程序。可我也认识到这个集团的许多人和事都时过境迁，不进行改革将走向衰落。特别是那个总经理，人到古稀，仅仅凭借经验和好恶掌控一切，爱夸夸其谈，顽固、傲慢而又狡猾，我不能改变他，更不能取代他，其他几个副总经理常常附和于他，掣肘我的工作，让我如牛陷泥潭，不能自拔。老板呢，也不能指望了，因为这些围着老板转的人都是集团的创始人，也是大股东，老板和这帮人是情同手足的哥们，这帮以元老自居的人老板也奈何不了他们，我自然更是无可奈何，渐渐地便心灰意懒了。
　　 唉，还算年轻的我已经有了不少白发，眼角的纹路也依稀可辨。父母和姐姐不再理会我的婚事，因为他们觉得我无药可救了。
　　 钱啊，很好，可它对我还有多大意义？现在的我不需要再为生计而奔命，更不想成为金钱的奴隶。我干事只求一个心愿：让自己快乐和舒畅。我不敢大言不惭地讲干事是为了实现价值和理想，那话是年轻时说给冲动的自己听的，也是说给别人听的，想满足自己的虚荣、想获得别人的赞许。
　　 所以，现在的工作不是我所想要的了，我便又想到辞职。不过，我已经不再幼稚，这样的想法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我准备把这一届最后两年的工作完成，才向老板提出辞呈，因为我不是一个虎头蛇尾的人，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
　　
　　 五
　　 两年后。
　　 我实现了既定的工作目标，准备明天就去找老板递交我真心实意且无可更改的辞呈。
　　 第二天，老板先我一步，要约谈我。一见面，他就递给我一份辞退我的文件。
　　 我愕然。
　　 这家伙怎么如此无情？如此冷酷？卸磨就要杀驴？我懊悔不已，觉得在这里干的一切都是不值的，这里耗尽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但最终只是一场如云的梦魇。不过，我的情绪又很快地回归正常，因为我深知老板的唯利是图太司空见惯了，何必大惊小怪呢？他们被钱束缚了灵魂，而我不是，何必和他们锱铢必较呢？
　　 我沉默不语，站起来要走。
　　 老板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和第一次我所看到的微笑差不多，虽然久违了，可还是记忆犹新。不过，今天看这微笑确乎变了味，揭去那微笑的表皮，下面是既狡黠又狰狞的污秽，完全丧失了曾经的真诚和坦荡。
　　 对他的所谓的微笑，我回敬了一个冷笑。
　　 他上前一步，拉住我，又递给我一叠资料——是以我的名字成立的一家企业的资料，他注入了一大笔钱。
　　 我更加愕然，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能干事、有爱心的人，更是一个会赚钱而不以赚钱为目的的人。”
　　 何以见得？
　　 “你上大学时就救助过贫困生，而那时你本身就是贫困生。我当初录用你，不是因为你有很好的会计技能，而是因为你有爱的情怀。这些都是由你师傅精心考察的。我和你师傅在工作中一点点锤炼你，想让你成为德才兼备的人。现在，你不负我们所望，可以脱离老集团单飞了。我相信你能另辟蹊径，打拼出一片新天地，让我们集团的精神不死。祝你成功！”
　　 老板向我伸出宽大的手掌。
　　 我赶忙把手从兜里抽出来，辞呈被手带落。从里屋走出来的师傅把它捡起来，揣进兜里，说是要留作纪念。
　　 我和师傅拥抱在一块。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