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只船的容积(散文)
至此,我深深感到,流向箱桶的何止一个季节的收成,恐怕更多的是与箱桶有关的东西吧。比如,我亲眼看见一粒粒汗珠从爹的额头滑下来,马上呈直线掉进箱桶,一晃,不见了。这样子,到底是在丈量人与木器之间的距离,还是箱桶像个巨大的磁场,将许多东西一一容纳?自然,有零星的汗水从高处落下,打在我的脸上,骤然洇湿一块。滴到嘴里的呢,却咸咸的,用舌头一卷,又涩又苦。便想,这些垂直而下的汗水,何尝不是一场农活派生出的细节?说得具体些,更像是朝着一只箱桶所拥有的时间在滴,滴成连续不断的状态。要不然,那个叫李绅的唐朝诗人也不会发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感叹了。
一到年关腊月,爹准会爬到木楼上,用草把儿将箱桶的外围擦得干干净净,哪怕丁点儿空档也不放过。我不知这是一个农人对一只木器怀有化入心魂的情结,还是别的什么?只是,他在摆弄这些活儿时,眼睛里放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那光芒平和、自在、舒坦,并夹杂着几分惬意与满足。很显然,不谙悉农事的人是无法领会其中的妙处的。可要紧的是,他干完活儿后,把身体支在一个小木凳上,一边吸着烟,一边望着木器儿发呆。我猜这一刻,满载谷子的家伙什定然在他眼前呈十倍百倍放大开来,恍惚间,这物件不但成为盛满人间粮食的船只,更像是不可或缺的生命载体——将人间的憧憬、希冀、幸福和荣光等等全然容纳其间,向着生命的彼岸行驶。那会儿,我傻傻地想,要是用相机拍下这个镜头,定会成为永远的纪念,何况此刻的人与盛满谷物的箱桶相互打量,本就是一首充满图腾意味的诗呢。可惜家里没有相机,只能傻想。
出乎意料,有那么一个夜晚,爹神神秘秘告诉我:到装满谷子的箱桶上躺一躺,能治疾病。治病?他说是的。其时他说得认认真真,仿佛不掺半点水分。而我对这说辞多少有些怀疑,甚至以为他在瞎说。谁知,他非但一闪身爬了上去,还一睡大半年。起先看不出,时间一长,竟把他的风湿老毛病给治好了。这事太玄。不过事后一想,也许他躺到箱桶的那一刹,悄然融入一种无形的漫滤,说不定每个细胞组织和浑身的经络畅通无阻,爽爽然如沐春风。若果真是这样,世上还有什么疾病治愈不了的呢?由此及彼,想那漂泊在外的游子,不妨回到生身的故土,最好在木楼之上盛满谷子的箱桶躺一会儿,哪怕闻一下谷粒的气味和木物散发出的气息,你的一颗心也会得到前所未有的安顿,甚而能抵达无极。
就我来说,箱桶的意义远不止这些。记得有一年春上发大水,转眼之间茫茫一片白,仿佛把远远近近的稻田、沟渠、溪水、田埂等等一并归入滚滚滔滔的范围。放学的途中,我挽着裤脚探路而行,不料脚下一滑,啪啦,掉进深处。其时,浑浊的水一浪一浪掀过来,比波澜起伏的稻浪还要壮阔,一下呛得我晕头转向,魂不附体。那阵势我从没见过,害怕得不行,甚至每块肌肉组织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可到后来,不知怎么连恐惧也没有了,只剩一股超常的舒坦自脑海升起,随后传向每一处经络,遍及全身;冥冥中,还有一种美妙的仙乐从不可知的方向传来,将人带入梦幻之境。现在回想起来,那感觉太美了,美得就像太阳落水时的那种宁静和超然,恍惚一切的一切了然通达,画上一个美好的句号。也许,这是死亡前夕妙不可言的幸福感吧。彼时,正当我迷迷糊糊靠近死亡之门的边缘,岂料,身体的某个部位突然一阵疼痛,像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这才发觉,我没有死,没被勾魂使者捉去。睁眼一瞅,竟是只箱桶,踏浪而行的箱桶。那一刻,我啥也没想,用手奋力一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像是一脚踏进阳光充足的生生之门。然而就在我浑身精湿爬上岸时,那只船儿般的木物却漂出很远,一晃消失在水天相接的尽头。从此,我记住了一只箱桶。同样,也潜意识感到,我的整个生命与一架乡村物器有关。
便想,人一生干出轰轰烈烈的事情很难,能做一只庸常的箱桶也不错。这么说吧,至少给人不小的生命空间,将希望、葱绿、诗意、梦想、温暖和辽阔什么的一一承载其间,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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