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想去车站卖茶叶蛋，因为做茶叶蛋成本小，不占钱，而且方便携带。
　　 玉兰趁傍晚去商店买了五斤鸡蛋，还有做茶叶蛋需要的调料回到了家里。第二天早上，她早早起床就把茶叶蛋做好了，然后把鸡蛋泡在大钢筋锅里，她准备让鸡蛋在锅里泡一天好好入味，晚上再加热一下就去车站卖。
　　 玉兰家离长途汽车站不远，她把茶叶蛋放进一个铁桶里，上面盖上一层白布，然后提着铁桶来到了车站出口处，她看到一个老婆婆在卖面包，就挨着她蹲了下来。
　　 老婆婆看了看她笑了：“闺女，年纪轻轻的，怎么也来干这个啊？”
　　 “家里急用钱，没办法啊！”玉兰叹了一口气。
　　 突然出口处一阵喧闹，十几个人依次走了出来，老婆婆开始叫卖：“面包，面包，又香又甜的大面包！”
　　 旁边的几个卖东西的也跟着叫喊起来：“汽水，冰镇汽水要吗？”“冰糕，奶糕啦，冰糕，奶糕啦！”……
　　 玉兰张了张嘴，却没有叫出声。
　　 乘客们走了，玉兰一个鸡蛋也没有卖出去。
　　 “第一次出来吧？”老婆婆依然笑着看着她：“闺女，干这个不能腼腆，要脸皮厚，豁出去叫喊，不然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玉兰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她很感激这位素昧平生的老人。
　　 又有乘客从出口走出来，这次玉兰鼓足了勇气，大声叫道：“茶叶蛋，好吃的茶叶蛋！五毛一个，谁要买茶叶蛋！”
　　 玉兰的声音清脆悦耳，几个乘客闻声围拢过来：“给我两个！”“我要一个！”
　　 玉兰一边给顾客捞鸡蛋，一边收钱，忙得不可开交。
　　 到了十点，老婆婆和玉兰就都把自己的东西卖完了，玉兰提起桶，匆匆往家走去。
　　 小新还在家里看书，他不放心妈妈，看到妈妈进门，他才松了一口气。
　　 “妈妈，茶叶蛋卖得咋样？”小新问。
　　 玉兰喘了一口气，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太好了！今天净挣五元钱！明天我多做些，估计一两个星期，就给你凑够校服钱了！”
　　 小新说：“妈妈，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不行，小新，你在家好好学习，还有，你妹妹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小新低下头说：“妈妈，对不起，我不能帮你，让你受累了！”
　　 “小新，这点事妈妈可以做，只要你和你妹妹好好学习，将来能成才，我受的苦和累就值得了！”
　　 第二天晚上，玉兰提着做好的茶叶蛋又来到车站，有了昨天卖茶叶蛋的经验，玉兰今天的生意做得是非常顺利，不到十点，她的茶叶蛋就卖完了，甚至有几个住在车站旁的住户也来买，他们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茶叶蛋，只要玉兰来车站，他们天天买。
　　 到了第三天，玉兰狠了狠心买了十斤鸡蛋，晚上，她提着两只铁桶走向车站……
　　 不到两个星期，玉兰就挣了一百多元钱，除了给小新买校服，还剩下五十多元钱！玉兰趁星期天去商店买了一斤排骨，让好久没有吃肉的两个孩子解了解馋。
　　 玉兰对小新说：“卖茶叶蛋是个挣钱的门路，我想每天都做十斤晚上去车站卖。”
　　 小新说：“妈妈，现在国家不让个人做小买卖，如果被单位知道了你会受处分的！再说，你天天晚上出去太辛苦了，我怕你的身体受不住。”
　　 玉兰说：“没事，你上了高中，用钱的地方会很多，我得想办法赚钱，光靠那点死工资不行。”
　　 小新看着消瘦的妈妈，心里很难过，可是他也无可奈何，他只能多做些家务来减轻妈妈的负担。每天早上，他早早起床，轻手轻脚地做好早饭，叫醒妹妹，在出门上学的时候才把疲惫不堪的妈妈叫醒。
　　 这天晚上，玉兰吃过晚饭，第一次没有出门卖茶叶蛋。
　　 “妈妈，你今天不去卖茶叶蛋了？”小新奇怪地问。
　　 玉兰脸上闪现出一丝苦笑：“今天单位领导找我谈话了，说有人举报我搞投机倒把，领导说我家庭情况特殊，以前的就不追究了，如果再去被发现就开除我。”
　　 “是谁举报的你？怎么有人这么缺德？你卖茶叶蛋又不碍他们的事！”小新气愤地说。
　　 “跟谁有利益冲突谁就会给我使绊子。”玉兰说，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小新知道了，除了邻居黄丽，没有别人。
　　 黄丽是玉兰的邻居，她跟玉兰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
　　 黄丽也是职工医院的护士，本来她跟玉兰关系也不错，玉兰爱人去世三年后，她曾经多次来找玉兰，说是要给她介绍一个老伴儿，她介绍的是她亲哥哥黄峰。
　　 黄峰是职工医院的外科主任，他爱人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他抚养着两个孩子倒也不容易，可是这个黄峰在医院名气不好，经常在做手术之前变着法儿跟患者要红包，曾被患者举报过好几次，人们都很鄙视他这种非法敛财的行径，私底下都叫他“大黄蜂”——逮谁蛰谁。
　　 自从爱人走后，玉兰根本就没有心情想再嫁的事，一则她跟爱人相处十几年，恩爱无比，即使爱人不在了她也不愿意做对不起他的事；二则她怕两个孩子受委屈，而且黄峰的为人让她从心底里看不起。所以，她婉言谢绝了黄丽为她牵线搭桥，这件事让黄丽心里很不舒服，从那以后就跟玉兰生疏了。
　　 去年，医院举行高级职称评定，黄丽利用关系上下打点，又悄悄送礼贿赂同事，想成功晋级，谁料结果出来，院里却把唯一的名额给了玉兰，玉兰工作勤勤恳恳，非常敬业，业务也是数一数二的，而黄丽，两年间就出了三次医疗事故，虽然不大，经过她哥哥黄峰巧妙周旋化险为夷，可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职工们背后也没少议论。可是黄丽却认为这次职工评定是玉兰使了手段，因此暗暗怀恨在心。
　　 有一次黄丽去外地晚上回来，无意中发现玉兰在车站卖茶叶蛋，她认为这是报复玉兰的好机会，第二天她就添油加醋地报告给了医院的领导，她想这一回玉兰肯定在医院待不住了……
　　 小新愤愤不平地说：“妈妈，你不要难过，我会好好学习，以后有了本事，看谁还敢欺负你！”
　　 玉兰看着孩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转眼两年过去了。
　　 这次矿务局子弟中学分到了三个推荐大学生的名额，根据学校的规定，会在学期结束进行一次毕业考试，按成绩来决定推荐人选。
　　 小新的学习一直在年级名列前茅，又连续三年任班长，品学兼优，如果不出意外，他被推荐应该是毫无悬念。
　　 毕业成绩出来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推荐的三个学生第一个是矿务局局长的女儿，第二个是六矿矿长的儿子，第三个却是黄峰的儿子！原来推荐的学生早已内定，局长和矿长的孩子谁也不敢提意见，但是黄峰的儿子，平时学习一直就是下中等，他怎么就能被推荐上大学呢？
　　 其中的奥妙不说人们也猜得到，黄峰不仅跟医院领导关系好，跟市里的某些领导也有交往，这次为了能让儿子被顺利推荐上大学，他四处奔跑，上下打点，确实没少费力。
　　 玉兰深深感受到了社会的不公平，她想去找学校领导，让学校公开考试成绩，她不愿意儿子的大好前程被这些人给毁掉！
　　 小新制止住了愤怒的妈妈，他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冷静，他对妈妈说：“妈妈，上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你相信你的儿子，如果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的！”
　　 小新告诉妈妈，他想报名去八一农场下乡，玉兰说：“小新，你在城市长大，怎么能适应那又苦又累的农场生活呢，你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啊！”
　　 小新说：“妈妈，爸爸跟我说，他参军的时候也只有二十岁，比我大不了多少，现在是和平年代，再苦再累也比不上爸爸那个时候，你放心，你的儿子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三章
　　 八一农场位于山城市东，紧邻莜河，风景优美，农场面积约两百多亩，土地肥沃，一年种两季，冬播小麦，夏种玉米。
　　 八一农场里有很多学校来这儿体验农村生活的知识青年，除了十几个管理人员，剩下的还有二十几个特殊的成员，他们是被革委会下放到这儿来改造的右派干部。
　　 王正新之所以选择下乡，是因为市里规定，凡是下乡的知青除了农场每月发几十元钱的工资，粮食局每个月还给予补助三十斤粮食，他知道这三十斤粮食对于自家的重要，妹妹芸芸正上初中，有了这些粮食补助，妈妈不会再为她们母女二人的生活而发愁。
　　 王正新到农场后，农场领导看他白白净净，满脸稚气，考虑到他刚出校门，没吃过什么苦，就不让他参加劳动，让他在食堂帮忙。
　　 食堂里共有五个人，司务长姓高，据说是某矿长的大舅子，长得人高马大，说话高门亮嗓，见了领导一个脸，见了普通工人一个脸，很会来事。还有两个是大厨，张治国负责红案，刘富平负责白案，让王正新高兴的是，食堂里还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胡美凤，美凤高中毕业后在村里当了三年民办教师，也是刚刚到八一农场。
　　 食堂的活并不轻松，他们五个人每天要做一百多个人的饭菜。司务长老高每隔一天就开着车去市区批发市场买面粉，大米和蔬菜，然后他就坐在食堂门前的那个罗圈椅上吸烟喝茶，看着他们四个人忙碌。
　　 他们四个人分工明确。张治国主要负责炒菜，王正新为他打下手，择菜，洗菜，切菜……刘富平负责加工面条，蒸馍，胡美凤为他打下手，和面，蒸馍……食堂除了锅碗瓢盆，蒸笼，还有一台小型的手动面条加工机，设备还算齐全，王正新在这里干了几天，很快就适应了。
　　 一到饭点，农场的工人们就会在食堂排成两排，张治国和王正新负责卖菜，刘富平和胡美凤负责卖饭。张治国对王正新说，卖饭也是个技术活，得有眼气。卖饭时王正新就看他怎么给工人们打饭，只见他盛起满满一勺子菜，抖三抖，再倒进碗里，王正新看出来了，功夫就在这三“抖”里，在这飞快的三抖后，菜里的肉块啦，鸡蛋了什么的都被抖进锅里，一勺菜盛进碗里只剩下了半碗！看来他的外号“张三抖”确实名副其实。王正新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对张治国产生了一些厌恶，他不喜欢这种坑人的小伎俩，每次给工人们打菜他都悄悄多给一些。
　　 后来，王正新又看出了门道，张治国这种手抖的毛病不是一直犯，只有那些普通工人特别是那二十几个来改造的右派干部来买饭，他的手才会发抖，要是农场领导来打饭，他不仅手不抖了，份量还会给的特别足，多云转晴的胖脸上会一直挂着谄媚的笑容。
　　 每天晚上开过饭后，老高会让他们四个人把当天的剩饭和剩菜收拾到食堂后面的几个大号塑料桶里，他开着车拉出农场——据说老高家养了好几头猪，全靠农场的剩饭剩菜养活着呢，这是公开的秘密，老高背后有矿长做靠山，跟农场领导关系也好，工人们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时间长了，王正新和胡美凤就熟悉起来，两个人年龄差不多，一闲下来就在一起聊天。胡美凤告诉王正新，自己的民办教师是被村长的儿子给顶了，要不她还在村里教学呢！王正新也告诉她自己被人顶替上大学的事，两个人同病相怜，深深感受到这个社会的不公平。胡美凤还告诉王正新，老高经常让刘富平蒸馍时多做一些，煮面条也多煮一些，这样才能剩下来让他拉回去喂猪。
　　 “真是个大蛀虫！”王正新想起了他们卖饭时克扣工人饭菜的情景，心里很气愤。
　　 胡美凤说：“小声点！人家有后台，千万不能得罪。”
　　 王正新想，这些蛀虫，以后找个机会一定要给他们一些教训。
　　 这天中午，王正新正在给工人们打菜，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赵老师！”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也认出了他：“王正新，是你啊，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你！”赵老师是他的语文老师，很受同学们敬重。
　　 王正新往后一看，张治国正在收菜票，他盛了满满一碗菜，递给了赵老师，赵老师刚想说话，王正新给他使了个眼色：“赵老师，闲了我去找您！”
　　 “哎哎。”赵老师心领神会，端着碗走了。
　　 晚上，收拾完毕，看着老高开着车走出农场，王正新来到了工人宿舍，通过一番打听，终于找到了赵老师。
　　 师生二人出了农场大门，沿着莜河慢慢走着。无边的夜色笼罩着静静的莜河，清凉的河风带过来河水的湿气，混合着岸边的野草野花香，沁人心脾。
　　 “王正新，你在这儿还好吧？”赵老师亲切地问。
　　 王正新说：“还可以，您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啊？”
　　 “唉，还不是因为那几本破书！”赵老师喜欢收藏，他家在外地，学校分给他两间宿舍，赵老师住在里间，外间作为自己的办公室，在他的宿舍里，有一个大书架，上面是满满几排书，前几天学校的造反派去他宿舍检查，竟然发现了几本禁书，学校马上对他做了停课处分，几天后就让他来八一农场改造了。
　　 那个书架是王正新高中时期最温暖的记忆，他曾经向赵老师借过好几本书，《钢铁是怎么样炼成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等等，那些书伴随他度过了高中时期紧张学习后的课余时光。
　　 “赵老师，我还拿着你那本《隋唐演义》没还你呢！”王正新说。
　　 “算了，不用还了，送给你做个纪念吧！对了，以后打菜时别给我那么多，我是来改造的，别人都那么少，你给我盛多了太显眼，怕会连累你！”赵老师说。
　　 “没事，我自己心里有数。”
　　 “小新，要记住，走到哪儿也不要忘了学习，虽然这次推荐大学生对你不公平，但沙子是埋不住金子的！你学的东西一定会有用武之地。”赵老师对王正新谆谆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