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苏可对悔儿大娘说：“我设计过一件晚礼服，很好看，我想您能指导着我在上面做上刺绣，那一定更好看。”
　　 “那就绣上。”大娘乐呵呵地说。
　　 于是苏可下山到市里买回自己需要的料子、丝线和悔儿大娘一起忙活起来。
　　 半个多月之后，一件漂亮华丽的晚礼服就完成了。大娘啧啧地赞叹，又遗憾地说：“是漂亮，是好看，可是这样一件衣服谁穿呢？”
　　 苏可说：“大娘，会有人穿的，我要把它放在网上卖了。”
　　 “对，留着咱们又不能穿，放网上卖了。”
　　 苏可把事情想得过为简单了。礼服挂到网上快一个月了，但是根本就没有人问津。苏可辞职之后，曾在公司拿了一万多块钱的奖金，其中一万块留给了母亲，剩下的几千块苏可带着。在大娘家住着，虽然大娘说不收钱，苏可总是过意不去，总会出去买一些好吃的给孩子，给老人买一些营养品。再加上做礼服，无论是布料，丝线，苏可都是买好的。所以几千块钱也花的差不多了。苏可想，刺绣学的差不多了，钱也快花光了，是时候回家了。但是每当看到自己的得意之作，还是满心遗憾，苏可本打算可以卖掉它，换回来一些钱，交给玉秀婆婆，报答她们的恩情。可是现在苏可遭受到了打击，她想或许自己的设计根本就不出色，罢了罢了，人到中年，不应该为了年轻时所谓的理想再去折腾了，还是回去老老实实做一个缝纫女工吧，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是，还是会感到遗憾和失望。
　　 12
　　
　　 晚上十点多了，苏可静静地躺在床上，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着。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朦朦胧胧地刚刚迷糊，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苏可睁开眼看到屏幕上显示季北两个字，她的心跳就莫名其妙地加速起来，睡意全无。她握着手机的手也在发抖。她想幸亏季北看不见她这丝毫没有出息的样子。
　　 “季北。”
　　 “苏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苏可依然从季北平静的声音听出了无尽的思念。
　　 “嗯。”
　　 “你好吗？”
　　 “好。”
　　 “你去了哪里？”
　　 苏可想说自己来到了葵花村，遇到了一位苏绣高手，她正在和她学刺绣。她们做了一件漂亮的礼服，可是没有人认可。她想把自己的这所有的经历都告诉季北，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想说的这些。
　　 “季北，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今晚加班，我路过法桐树，看见法桐树开始落叶了。”季北的嗓音伤感而又低沉，像参杂了沙沙的落叶声，苏可仿佛看见几片法桐树叶正在秋风中徘徊，孤独而又忧伤，而季北正坐在车内抬头看高大的法桐树。
　　 提起法桐树，苏可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季北的情景，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每次经过法桐树，总是感觉你就站在那里，然后上了车，坐在后面，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
　　 是的，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有一种爱，不需要言语，只要能静静地在一起待一会就是一种幸福。她根本不用像江夕儿那样装作天真的样子咯咯地笑，她只要是她，就足够了。
　　 “苏可，你是不是去了葵花村？我梦到你站在葵花丛中回头恬静地对着我笑。我喊你，你却不答应，你背着我走向葵花丛深处，越走越远，最后连背影也没有了。我从梦中醒来，想天一亮就去葵花村看看你。可是天一亮，我就知道自己哪都不能去了……”
　　 “季北，我没在葵花村，我挺好的。”两行泪从苏可眼里滑落。
　　 “苏可，不管你在哪，都回来吧。江夕儿后天就要到公司辞职了，你马上回来，设计师的位置就是你的了，我知道这是你的梦想。”
　　 苏可心头一热，她的思维在迅速跳跃。
　　 “苏可，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季北，谢谢你。”
　　 “苏可，你千万要答应，不能失去这个机会。我是真诚的，你体会到我的真诚了吗？”
　　 苏可想说体会到了，从一开始她就体会到了。可是眼泪却稀里哗啦打了下来，满腮满嘴都是，苏可说不出话来。
　　 “在工作中，我从来没徇过私，你是出色和有能力的，如果你真的把得到这个职位认为是我的徇私，那就姑且算一次，因为我的私心是希望你能回来的，但是又有谁能比你更胜任呢？你不能因为我……外界的原因……放弃你喜欢的设计，这样太可惜了。”他又停顿了片刻说，“我们还可以和以前那样，和平共处。”
　　 和平共处？两个各自有了家庭的人相爱要做到和平共处还真的有些困难，就像日本“爱恋”中国广袤的土地，美国“爱慕”伊拉克丰盛的石油，那是单方的喜爱，但是据为己有的愿望何其强烈！一旦发动进攻，只能两败俱伤！更何况现在是双方的爱恋！不管是哪一方失控，后果都不堪设想！难道人类的爱情不就是一种想把对方据为己有的情感?即使不是，谁又能说苏可和季北的爱情中没有“觊觎”的成分。难道她从来没有梦想可以成为季北合法的妻子？是的，她做梦都想占有那块不属于自己的领地，虽然她渴望的是能够十几年之前就遇到他，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她自欺欺人地给自己的企图套上了一件遮人耳目的华美精致的外袍，可是马上又自我检讨，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把它撕得粉碎！然后把自己那张绝望的脸埋进这些碎屑里，从此见不得人！由此看来季北要比她光明得多，磊落得多！
　　 苏可沉默了。和平共处，她相信即使季北做得到，她也做不到。有一个家，有一个人依靠，安安静静地做自己喜欢的设计，这种生活，对于苏可来说已经是奢望了。她没有那个命，她生来就注定是被遗弃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就知道你是如此反应。”
　　 他真的知道吗？也许他一直认为她很倔强，可是她明明是因为软弱和害怕才离开他的，她怕自己，她害怕自己，她怕极了恋爱中幸福痛苦不能自持的自己。她就像一只小小的蜗牛，怕受到外界的伤害，就把自己软软的身体缩到坚硬的壳里。
　　 “季北，我已经错过你了，前生就已经错过了。所以，找不回来的。”
　　 “苏可，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会这样……如果我曾经让你痛苦，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苏可岂能不知道这段时间她的心有多痛，他就有多痛。他有什么错?他有什么不可被原谅的？她不一直也在试图原谅和解脱自己吗？就像母亲原谅了离家出走的丈夫，谅解了爱着自己却无法娶她为妻的男人一样，一切的一切终会烟消云散，化为虚无。如同这个世界，也会有终结的那一天。但是所有的过程还是要点点滴滴地经历，最后既然终结了，又有谁还会忆起前尘往事所经历的艰难历程？就像破茧成蝶的蛹，人们只看到了蝶的美，却又有谁能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蛹的痛。蝶注定是要美的，而蛹注定是要痛的。苏可就是痛的结果，世人只能看到她娴静的美，却从来不知她曾经有多痛。三毛说过，“如果你给我的，和你给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就不要了。”现在季北给苏可的，的确是和别人的不一样，但是她也不能要。她从来都没怪过他，他所有的情感她都能理解。他始终都是在关心她的。她又一次感到温暖，这点温暖让她留恋起过去，那些可以有一个人依靠，快乐的日子。或许她真的可以回去，她可以克制自己，把季北当成朋友，亦或一个普通的同事。为什么不行呢？这种念头像一条贪婪地的蛇缠绕着她，摆脱不掉。她死命地挣扎着，恨不得能把这个念头从身体里扯出来，变成另外一个自己飞回季北身边，此生此世都守着他，而剩下的那个没有这种怪念头身体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葵花村，安安分分地过一辈子。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另一个时空吗？科学家不是经过研究发现真的有另一个时空吗？或许她还可以飞到另一个时空里和季北见面，哪怕只是看上一眼，很坦然地看一眼，不是偷偷摸摸的，不是心存内疚的，可是即便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另一个时空，他们也不可能摆脱纠缠在身边有着千丝万缕的人，他们也不可能丧失了记忆，坦坦然然的相拥在一起，哪怕是一刻，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有或无又有什么重要？她想季北，她想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些时光，她恨不得自己的一生只有那些日子。面对一个自己爱的，而他也爱自己的人，要做到心平如水，可能吗？爱是有气息的，当他慢慢地走近你，你就闻到了爱的味道，他的身上笼罩着爱的光环，散发着爱的温暖，相爱的人看得到，感受得到。那种光环和温暖像鸦片一样让人沉迷，不能自己，所以要远离，要逃避，这是最好的戒毒方式，远离了，得不到了，就遗忘了，否则，不知哪天心里一冲动就犯错误了，那就违背苏可的良心了。有的人说，做不了恋人还可以退而求其次成为朋友，苏可认为那一定是因为还不够爱，或是用情不够深，那种见了面就想疼疼抱抱的关系能成为朋友吗？你不相信缘分和命运吗？没关系的，经过几次挫折，它会让你对它信得五体投地。看来季北根本没体会到爱而不得的痛苦，苏可发现平平静静和爱的人和平共处要比和自己恨的人和平共处要痛苦多了，那种被蚂蚁一点一点侵蚀心扉的感觉，苏可再也不想经历了。苏可明白今生季北是别人的胸膛，她是永远都依靠不上了。她就是那新生的婴儿，几经沉浮终于找到曾属于自己的子宫，无论如何依恋它曾经的温暖，可终归是回不去了。爱总归还是个自私的东西，不管是爱了，还是不爱，都是有因有果，爱的激情燃烧起来，是不明不白的，可是落下去的时候，却是明明白白。苏可的心就这样掉进爱的漩涡，浮上来，又沉下去，受尽了爱的煎熬，受尽了相思之苦，流尽了眼泪，几经历练她才明白，苏可不能为了爱，成为被人唾弃的小三，而季北也不会为了爱，赔了他的家庭和一生一世的名誉。他们都是那么明明白白的人，总归是讲道德的，总归又是自私的，总归还是要讲条件的。所以只有经受这爱的煎熬了。要熬多久，全靠自己的造化了——那也都是自作自受。可是每每想起，竟都是美好的，就这样嘎然而止，到不了撕破脸皮的程度，这就是适可而止罢。
　　 “苏可，你还在犹豫什么？”
　　 “季北，我在想，我们的缘分有多久，上帝在卡着时间，我怕回去再多待一分钟，我们美好的相遇就变成孽缘了。”
　　 其实她更怕周遭的人玷污了季北的好，也是玷污了自己的那份纯情。
　　 “……我知道，苏可，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你是对的……可是，还是会痛苦……你一定要好好的……”苏可听到了季北尽力压抑的哽咽鼻音，仿佛看见暗影下季北的眼角挂着一滴泪水，还看见了他的无奈和哀伤。
　　 她自然会好好的。父亲离开了母亲，母亲一样好好的，苏可离开了季北，苏可也会好好的，季北更会好好的，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只是，苏可明白，离开之后，就失去了快乐，那种怦然心动的快乐，心有灵犀的，温暖平和的。每天充满希望雀跃的心情也许此生此世不会再有了。可是快乐是这个世界顶级的奢侈品，即使主宰这个世界的权力和金钱也不容易换得到，普通和贫穷的苏可曾经拥有过，她不应该知足吗？理当应该。但是人是一种贪婪的动物，她为什么会感觉更多的是遗憾和心痛呢？
　　 “季北，我们都要好好的。”
　　 “不要放设计，也不能放弃，虽然苦，但是还是要坚持，相信自己。”季北沉默了片刻，挂掉了电话。
　　 这就是传说中的知己吗？有个这样的知己是不是就会觉得此生毫无遗憾了？她不伟大，不会升华，她是个普通庸俗的女人，她爱了知己，就再也不能把他当成普通朋友了，也无法冠冕堂皇地给它贴一个“蓝颜”的标签。苏可是一个对性别特别敏感的人，男人，女人，上帝的杰作，这个界限是那么明显，如果不是相惜相爱，怎能柔情相待？既是渴望柔情相待，又岂能在面对面时无动于衷泰然自若？所以，从今以后，他们是陌生人。
　　 季北只是她人生的一个过客。苏可在满是泥泞的人生小路上艰难地跋涉，很辛苦，很累，忽然路过一个美丽的花园，才意识到人生原来是如此美好，于是驻足小憩了一会，怎奈花是别人的花，园是别人的园，自己的路还在前方，再苦再累还是要独自走下去。笑一笑，没有什么好遗憾和悲伤的，整个人类也不过是宇宙的一个过客，一切的一切，都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而已。
　　 苏可透过窗子看到了墨蓝的夜空，几点星星在闪，一滴眼泪划过苏可的眼角，她发誓这是她为爱情流的最后一滴泪。她在心里默默念，为什么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我们曾经相爱过。太阳出来了，每一个人都回归现实和清醒，那些躲在黑暗的夜里说过的话和发过的誓都可以不作数的。苏可预感到此生此世她可能再也不会像昨夜那样和季北聊天了。季北对她的好，她是无以回报了，她甚至不能解释一句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不能解释，这种事情，越是拖泥带水就越是里不清楚，所以要断得干净利索。你欠我的，我欠你的，你还我，我还你，颠来倒去，最后就都陷下去了，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的吗?哪有一个好结果的?不过自古就是如此，宝玉对黛玉的好，黛玉从来都没辜负，她用眼泪还他了。苏可想起自己对季北的思念，丝丝缕缕，牵牵绊绊，躲在黑夜里的泪，虽然季北一滴也没看见，但苏可也算是还他了。今生已矣，她们的缘分到此为止，这都是命定的，任何人都不能做徒劳的挣扎，否则只能头破血流。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苏可没有任何理由哀伤，她必须坚强，活在这个世上又有谁不是经历了痛苦慢慢变得坚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