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暮之舞(散文)
全家经过多番考虑,主要是征求小霞的意见,决定见见面再说。第一次见面后,小霞感觉小伙子还行,虽然长相一般但也人高马大的,那天没喝酒也看不出有什么坏毛病。小霞善意地认为,男人喝了酒有点坏毛病也正常,只要自己对他好,坏毛病终究会改掉的。经过一段时间来来回回的相处,小霞也没见他喝了酒闹事儿,全家也渐渐放下心来,觉得小伙子可能改好了。第二年的五一节,小霞和蔡海平正式举行了婚礼。家就安在鹿场家属大院的排子房里。小霞二十二岁那年春天,也就是结婚后第二年他们的儿子出生了,取名蔡国栋,小名梁梁。
小霞生梁梁的时候是难产。胎儿大,胎位不正,只能剖腹产。手术进行得很不顺利,造成大量出血。胎儿剖出后,小霞的身体已极度虚弱,开始昏迷,甚至出现了短暂的休克。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才脱离了危险。本来剖腹产也不是什么太复杂的手术,可手术大夫偏偏出现了操作失误,导致小霞丧失了再生育的能力。那个年代正赶上计划生育抓得很紧,家里人看到小霞母子平安,医院又免去了住院费和手术费,又给了伍佰元的补偿费,这个小小的手术事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后,终于母子平安出院,回到了家里。
婚后的头两年,蔡海平有时候也喝酒,也闹过事儿,但没闹出个大事儿,回家也折腾过,但基本上都很快就平息了。
梁梁两岁半的时候,鹿场幼儿园因为缺少幼儿老师,要从家属里选聘几个,小霞由于念过高中,人缘儿又好,被推荐进了幼儿园当上了老师。她在幼儿园里勤勤恳恳工作,不怕脏不怕累,对孩子们又有耐心,在领导、同事、家长的心目中印象都很好。期间她学舞蹈、学游戏,练普通话,可就是唱不了歌。
可能是结婚的新鲜劲儿过去的缘故,也可能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婚后第四年,蔡海平的酒又日渐频繁地喝了起来。在外面不太闹了,可回家折腾的时候多了,而且怎么也劝不住,要么砸东西,要么骂小霞是乡下人,不知好歹,后来渐渐地开始动手打小霞。小霞每次都忍气吞声,尽量不让外人知道。小霞越怕外人知道,蔡海平就越折腾得厉害,他就是想让外人知道他老婆虽然有了工作,但还是如何如何的怕他。折腾的次数多了,小霞一听说他喝酒回来就有意躲着他。可这更不行了,他拿着木棍到处找,找到就打。
一个星期六下午,小霞见梁梁在外面和一群小孩儿玩儿,就拿了毛衣到邻居家和几个女人一边聊一边织毛衣。这时候蔡海平摇摇晃晃从外面回来了,开门一看家里没人,从院子里提了一根木棍准备找小霞,没走几步从窗外看到了小霞,小霞也看到了蔡海平,她放下毛衣迎了出来。蔡海平一边骂小霞不在自己家等着伺候他,一边举棍就打,小霞一边躲一边试图夺下他手中的木棍。此时的蔡海平突然抡圆的木棍照着小霞的头上就是一棍,小霞躲闪不及,扭头的一刹那木棍重重地打在了她头部右侧,她只觉得耳朵后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热乎乎的血顺着衣领流到脖子里,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原来木棍前段有一颗钉穿了的铁钉,钉尖露出差不多有一公分,就是这个钉尖儿差点要了她的命,在她耳朵后面的发际边上扯开了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躺在邻居的床上,头上裹着纱布,头疼像要爆炸,儿子站在地上妈妈——妈妈——地哭喊着。当天晚上她就住在了好心的邻居家,场部领导把情况告诉了小霞的父母。
第二天小霞的两个哥哥赶着马车拉着父母来到了鹿场,他们一看到小霞被打成这样,母亲放声大哭,父亲一个劲儿的叹息,两个哥哥抄起铁锹要找蔡海平算账。蔡海平知道祸惹大了,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场部的领导怕闹出人命来,叫了家属院儿里的人们都来劝说、安慰,说找到蔡海平一定严肃批评教育,并登门赔礼道歉。全家人一看这么多人都来劝说,小霞的伤情也已稳定,就回小霞的家里收拾了一些衣物用品,载着小霞和梁梁一起回到了幸福屯。
小霞回到了娘家,半个多月卧床不起。母亲心疼地每天守在她的身边,把家里正在下蛋的老母鸡宰了给女儿熬汤补身子,可小霞却茶饭不思。她受伤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伤害更深的是她的心灵。白天她不敢当着母亲的面流泪,夜里却偷偷地以泪洗面。半个月小霞的体重减了十几斤,瘦的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眼见着女儿日渐消瘦,母亲心急如焚,找来好几个大夫看了都说没病,就是体虚,让好好补一补。半个多月以后,小霞慢慢有了一点儿食欲,母亲喜出望外,一连宰了好几只母鸡,想赶快把女儿的身子补起来。在母亲和家人的悉心照料下,经过两个多月的调理,小霞的身体终于慢慢地恢复了。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离婚。她到县城的律师事务所找人写了离婚诉状递到了法院,法院调解无效后很快判决了离婚,孩子判归了小霞。这是一九九一年的夏天,小霞二十七岁,梁梁六虚岁。
离婚后的小霞就像逃出了魔窟一样轻松,转眼间她回到母亲家已经快三个月了。她慢慢地调整着自己低落的情叙,开始筹划以后的生活。妈妈建议她先到华北一个省城搞服装批发的表妹那儿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表妹在那里做服装批发四五年了,生意也还不错。小霞也想去看看情况。电话联系过了之后,她就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行物品,告别了父母和儿子,到了表妹那里。她在那里每天和表妹、妹夫打理生意,跑前跑后,很快就熟悉了服装生意的门道。临近春节的时候,生意消停下来了,她和表妹商量要回老家过年,说自己也非常想念儿子。表妹给了她一笔数目不小的辛苦费,说好过完年带上孩子早点过来,并联系好了附近的一所幼儿园。
第二年元宵节刚过,小霞就打点行装准备带着儿子出发。临走前一天的晚上母亲趁父亲领着梁梁出去串门的时候把她叫到了身边,把埋藏在自己心里二十几年的秘密——她的身世告诉了她。小霞听后攥着妈妈的手泪如雨下。这一夜她彻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妈妈拿出了自己多年积蓄的五千元钱塞进了她包里,她反复推让,最终还是拗不过妈妈,只好接受了。妈妈说:“穷家富路嘛,等你以后挣了钱再孝敬妈妈。”就这样小霞含泪告别了为自己付出了无数心血的伟大母亲第二次踏上了南下的旅途。
此后一年半多的时间里小霞一直和表妹一家打理生意,由于她精明勤快,和表妹一家相处得非常融洽,在生意上也是表妹的得力助手。一九九三年暑假过后,梁梁到了上学的年龄,小霞决定把儿子送到了当地一所名声不错的寄宿制民办学校,这样她就可以把更多精力用在生意上。梁梁入学不久,表妹的一个生意伙伴和她们谈起离省城一百多公里有个县城,交通方便,工厂密集,流动人口很多,那里的服装零售很好做。小霞听后打起了自己的主意,她觉得两年来和表妹一家做生意虽然顺心顺意,但也不是个长久之计,终究自己得独立干点事业。于是她和表妹商量后决定独自去那个县城开一个服装店,表妹也表示要在货源方面给予大力支持。经过一段时间紧锣密鼓的准备,这年秋季换季前“天时利”男女服装店正式开业了。小霞又从附近村里顾了一个的小姑娘当售货员,与自己一起吃住在服装店,开始了自己独立经营的新生活······
霞姐眯着眼平静地讲述着自己的人生经历,我们几个人静静地倾听着,不时抿一口酒或喝一口茶水,以缓解内心的压抑,心情都随着霞姐坎坷的人生经历起伏激荡,几次忍不住掉下泪来,仿佛自己亲身沿着她走过的人生轨迹又亲身体验了一遍。
听完了霞姐的讲述,我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知是因为敬意而产生了同情,还是因为同情而萌生了敬意,我在五味杂陈的刺痛感中觉得霞姐的形象渐渐高大了起来,我想另外三个舞友也一定和我有同感吧。这时一首熟悉的歌曲——《一帘幽梦》在我们的耳边响起,原来是霞姐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儿子打过来的。
“妈妈和几个舞友坐一会儿就回去了,宝贝儿子放心。”今天回去晚了一会儿,儿子不放心了,霞姐幸福地挂了电话说。
一位舞友红着眼圈安慰道:“霞姐,那些不幸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一定会好的。老天总不能把不幸都降临到你这么好的一个人身上吧!”
“是的,是的,我们一起举起酒杯,为霞姐的晚年幸福干杯!”另一位舞友也附和道。
霞姐微笑着举起了酒杯,“谢谢弟弟妹妹们的祝福!我一直不喝酒,是因为酒把我伤得太深了,我初来乍到,能结识你们这么好的弟弟妹妹,今天就破例了。”说话间,她一饮而尽。接着她又感慨地说道:“年轻的时候自己确实吃了不少苦,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有几个没吃过苦的呢?好在我们这一代人到了暮年,一切都好了,社会好了,国家也富强了,老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我喜欢旅游,全国走到哪里,大城小镇,到处都是广场舞。真是今非昔比啊!”
是啊,今非昔比!
我突然联想到霞姐的人生可不就是“一帘幽梦吗”?“一帘”把她的人生分隔成了两段,一边是前半生不堪回首的苦难,一边是后半生含饴弄孙的幸福。霞姐没有提及她后来的婚姻,也许那样的手机铃声,正是她追求暮年“幽梦”的心声吧。
霞姐总是爱把“晚年”称作“暮年”,这大概是她的语言习惯。
霞姐的人生是苦难传奇的,背后折射出的却是时代与社会的变迁。我们真心地祝愿敬爱的霞姐暮年幸福,热舞人生!